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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里的目光

  文/李  晓

  前不久的一天,几个扛着脚手架拿着测量仪器的人在老街搞测绘,老街的居民们嚷嚷开了,说了多年的老街是不是要拆建啊。

  老街的拆建,其实已经议论了很多年。老街上,有一处老房子,是我爸妈居住的家。我常常要到老街去走一走,那里的青砖老墙、黄葛树、街坊们家锅碗瓢盆响起的声音,都是我想念的,老街是最仁慈的长者,安抚着我焦躁的心。

  那一年春天,流经小镇的那条河流,潺潺河水流得特别欢快。我半夜醒来,依稀之中听到河水哗啦哗啦,似乎是笑出了声。

  我爸说,你程叔调到县城去了。程叔和我爸是老街上一个单位的同事,对古诗词颇有研究的他调到县城当局长去了。有一个黄昏,西边晚霞燃得正旺,我和瘦高的程叔站在楼顶,他吟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后,我看见他眼眶里滚动着泪花。

  我和程叔站在楼顶的那栋青砖独栋小楼,是我爸单位建的公房。程叔住在三楼,刚从乡下搬到小镇的我家,就在程叔楼下旁边的平房里。平房的四周,爬山虎爬满了老墙,远远望去,恍惚以为我家住在草丛里。

  我家住的那处平房,到了冬天水泥地特别凉。幸好隔壁杨哥家冬天爱炖肉,木柴块熊熊燃烧,炉子上的锅里咕嘟咕嘟响,给我家也带来一股股热气。杨哥慷慨仗义,每当家里做了好吃的东西,总要端一碗过来,或者拉上我和爸去他家里好好吃上一顿。那是邻里关系特别温暖的年代。

  程叔调走以后,他家住的那套90多平方米的房子,就轮到我爸住了。我们一起帮程叔家搬走柜子、床、破了洞的木沙发、塌陷的藤椅等家具以后,程叔指着那口古铜色的泡菜坛子对我爸说:“老李啊,你我同事一场,这口泡菜坛子是我妈留下来的,就送给你做个纪念吧。”我爸连声说好。我妈当年在村子里做的一手好泡菜,声名远扬。

  那一年,是1988年。35年时间过去了,程叔送给我家的泡菜坛子,依然庄重如古董般稳稳当当伫立在老房子里。我妈用坛子里的泡菜做火爆腰花、酸菜鱼、凉拌三丝、泡椒炒猪肝,在这些家常菜的香味里,我们度过了一年一年的端午节、中秋节、除夕、元宵节。

  那年,搬进程叔家的房子前,我请来老家的泥瓦匠周师傅。他提着一桶石灰水,把房子墙壁刷得白白亮亮。我妈从乡下搬来的老家具里,有一口掉了油漆的樟木箱子,箱子里放着我爸我妈1964年的结婚证和老照片。

  搬进新房子的那年春天,屋檐下呢喃的燕子飞来筑了两个巢。我妈说,燕子来筑巢是祥瑞之事。1994年秋天,我和一个来自县城的女子携手,在小镇的这套房子里点亮了一盏叫做家的灯。爸妈把那间稍大的卧室让给了新婚的我们。1996年新年的晨曦之中,一个孩子的嘹亮啼哭声,宣告一个新生命成为这套房子里的小居民,他是我的儿子。

  1998年春天,我从这套外墙已变得灰白的小楼搬到了新城刚买下的房子里,老房子里从此只留下爸妈居住。我搬走以后,老房子里,爸妈在一起又共同生活了23年。前年秋天,爸爸从老街驾鹤启程去远方了。

  23年里,老房子里,我爸我妈一起生活的气息,已渗透进老房子里的墙壁、地板、天花板、老家具。去年除夕,我妈来我家吃了年夜饭后,又犟着脾气回到老房子里一个人住去了。她说,你爸走了,我还要守着老房子过年。

  我走到老房子楼下,忍不住抚摸着老墙,砖石灰簌簌而落。时间,在老墙上也长出了老年斑。

  老街的老房子,在时间缓缓升起的地方,长成了漫漫根须,在我心里缠缠绕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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