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出现的“元中都”

　　“元中都”的概念历史上出现过两次，都很短暂。一次是在至元八年（1271年），这年忽必烈建立元王朝，北京从“大蒙古中都”改称“元中都”，但第二年就改为“元大都”了。另一次是在大德十一年（1307年）五月，刚登基10天的元武宗海山下诏“建行宫于旺兀察都之地，立宫阙为中都”。“旺兀察都”即现在张家口市张北县馒头营乡。海山“发六卫军万八千五百人”、令“上都卫军三千人”加入，共计21500人施工。从大德十一年七月至大元年（1308年）七月，仅13个月建成宫城，这在中国古代宫殿建筑史上是最快的速度，后又加建宫城角楼、宫城外的皇城和皇城外的郭城（郭城未完工）。

　　至大四年（1311年）正月武宗猝死，他的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仁宗）继位后很快宣布罢建中都。也就是说，“元中都”的概念第二次仅存在了3年多就消失了。但该地仍作为行宫使用了51年，后任皇帝英宗、晋宗、文宗、顺帝等都曾到此巡幸、议政、作佛事。至正十八年（1358年），红巾军烧毁中都宫阙，“元中都”的概念逐渐消失在历史的记忆里。

　　随着元朝的远去，无人知道“旺兀察都”这个地名了。持续400年，元中都遗址被误为是辽代将军白天佐的家城，俗称“白城子”。近200年，又被误认为是辽代牲畜交易市场的“北羊城遗址”，1981年还被列入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也是在1981年，张家口一中语文教师尹自先自费考察 “北羊城遗址”，第二年在《张家口日报》发表文章，大胆提出“此城实为元代中都城遗址”。此后从地方到中央各级文保和考古人员几经考证和挖掘，最终在1999年确认这里是元中都遗址。2001年元中都遗址列入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6年列入《中国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2018年元中都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挂牌。

　　恢宏的宫城和巨大的正殿

　　元中都是蒙元四都（和林、上都、大都、中都）中最晚的一座，代表了当时最先进的建城理念和建筑水平，保留了纯粹的时代特征。我来到元中都遗址正值中午，从南到北成纵向长方形的巨大郭城、皇城、宫城遗址，方圆6平方公里，尽收眼底。这座都城遗址没有后代建筑的迭压，后世覆盖土层仅10~30厘米，从而成为保存最好、破坏最少的元代都城遗址。元中都与元大都一样，均为三城相套、中轴对称、工字大殿，三出阙宫门等。典型的回字形城郭。通往主大殿的中央御道，由黄色龙纹砖铺建。

　　宫城南门面阔88米，宽18米，3个门道，地面铺玄武岩条石，为三冠二阙三门道木结构的过梁式宫门，目前仅留存底部巨大石基。北京故宫午门面阔62.8米，这里的宫门面阔88米，可以想象当时怎样的大气。

　　各种古代遗址一般都显得比较狭小，而元中都的空旷是从未见过的。因为这里既有传统宫城建筑遗迹，也有较多的搭建蒙古包的空地。根据复原图，宫城内的空地提供了至少搭建104个蒙古包的空间。因而这个都城兼具草原文化和中原传统双重特色，体现了不同生活习惯和区域间的融合。

　　宫城是元中都的核心部分，城墙长610米，宽555米，有四门和角楼。宫城内显露地面的有27处建筑遗址。

　　宫城中心大殿的台基分为两层，高3米，南北长101米，东西宽50米，呈工字形，自南而北由月台、前殿、柱廊、寝殿、东西夹室和香阁组成，下层为宫殿回廊，共有7条上殿坡道。大殿南侧为正面，有3条上殿坡道，中间是御道，两侧是臣道。东西两侧各有两条坡道。大殿不存，眼前可以看到的是大殿木柱的汉白玉莲花柱础，非常精致。我特意数了数，前殿石础40个，柱廊过道22个，寝殿44个，总计106个，可以想象这座宫殿之大。

　　角部螭首和六六幻方

　　中心大殿很高，各处回廊外部下方布满汉白玉螭首。螭，传说中龙王的第九子。桥涵或宫殿台基望柱之下的排水道就有它的形象，嘴中有小孔，俗称“螭首散水”。乍看元中都的这些螭首，俯身昂首、蓄势张扬，与多数宫殿中所见相似。仔细看就会发现，螭首嘴部没有排水孔，它们只起装饰的作用。元中都出土了70多个汉白玉螭首，实际数量是它的一倍多。

　　回廊各处90度拐角的角部螭首极为珍贵，中都遗址出土了元代三大都城遗址中唯一一件角部螭首。这件螭首身躯前扑、头部微昂、双角贴颈、两耳后抿，双前脚用力后登，这种蓄势待发的迅猛力量感，堪称元代雕塑的极品。

　　宫城中心大殿遗址还出土了一件青石六六幻方，刻有古印度-阿拉伯数码，蕴含着精妙的数学原理，一般放在房基下，用于辟邪防灾，古代视之为神秘之物。这块幻方纵横都是6个古阿拉伯数字，纵横斜行总和都是111；去掉“六六幻方”最外一层数字，剩下部分是一个四阶幻方，其每行、每列以及两条对角线上的4个数字之和都是74。幻方石板是我国数学上应用阿拉伯数字的实物记录，也是13世纪中西文化交流频繁的重要物证。

　　三出阙角楼

　　提到角楼，我们的脑海里自然闪现出故宫角楼的样子，而元中都宫城的角楼颇为特殊和精致，是奇特的“三出阙角楼”。母阙楼外延或后方附有依次缩小的子阙。三出阙是阙制中的最高等级，属于“天子之制”，一般用在帝王皇宫大门或帝王陵园大门两侧，以显示天下独尊的威严。目前以秦始皇陵的三出阙遗址为最早的实物证据；在洛阳隋唐宫城的正南门——应天门遗址也发现三出阙。宫城角楼为三出阙，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意义非同一般。

　　目前挖掘和整理好的是元中都宫城西南角的角楼。由于有一定难度，对角楼的发掘历经1998~2000年3年才大致完成，出土了大量形制巨大的琉璃釉陶龙、凤、海马、行什等屋脊部装饰构件和浮雕龙纹的瓦当、滴水，这些建筑构件均体现了角楼的皇家性质。宫城西南角楼残存台基高5米多，最大宽度16米，双向三出阙的墩台形制，夯土外包砖。角楼台基平面呈曲尺形、从宫城西南角起向东向北呈三级缩折后分别与宫城的南墙和西墙连接。富丽堂皇的屋顶装饰，在视觉上的确给人气魄雄伟之感。

　　文/陈力丹（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荣誉一级教授、四川大学讲席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