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7日


栖在树梢

《北方新报》(2017年3月7日) 16版

  除去严寒,我所在的小城,一贯都是妩媚清爽的。这清爽,是由各色树木带来的。淡淡的风,卷裹着当季树木的清芬,一波一波,叫人欢喜得不知怎样呼吸才好。春天不缺绿色,夏天不缺浓荫,秋日不缺斑斓,就是阴寒漠漠的冬天,露着筋骨的树,也是如此地有看头。

  小城之春,由岐山湖大道旁的柳树悄悄牵来。起初那两天,像有喜事瞒着,树们秘而不宣。一夜东风,柳枝串了一串柳米,像我们小时候淘气,用草棍儿串蚂蚱,憋登登,饱鼓鼓,袖珍爆竹似的,随时都要炸响,“啪”“啪”“啪”,就把春天绚烂的场面给引爆了。

  我看这些柳,总是很亲切,因我们在同一年,落脚小城。那一年,我迁居在岐山湖大道旁一座平房里;柳树像孩子般,被领养在路旁,一人一个坑儿,大家排排队,站直了,往上长。从此,每天上班下班,它们目送我蜿蜒来去,缓缓走完这道长街,去长街另一头上班。我在风声雨声里沉浮,它们在人声车声里黄绿。十几年,互相安慰,彼此疼惜地相看两不厌。看着看着,我走到了中年,它们也已合抱粗细。

  我总记着柳树的一个典故。园艺工人育苗,若将柳枝正着插,育出的苗儿,便是普通的柳;若是倒着插,就是垂柳。头向上,也长;倒栽葱,也长。涝也长,旱也长。柳那股子劲头儿,可真是没说的。你拿它的生命力,简直没有办法。所以,人也一样,顺也好,逆也好,要记得对一株柳树微笑,它老实地告诉你生命的本质:世间诸事,自在人心。你心里若没风雨,这世上便尽阳光。

  附近街道旁种着悬铃木。我步行经过,喜欢去抚摸其中一棵。它们是树的族群中富有童心童趣的那一类。不管年岁多大,心,永远是孩子的心。它们晚发,春末才上路。可是,一出发一股子爆发力,叫人吃不消。用不了几天,便叶子青郁,枝丫葳蕤。它们把圆圆的摇铃挂满手臂,孩子气地向你炫耀。

  幸福路西段,有最好看的梧桐。四月始开花,花开满树,是名媛云集的盛大舞会。花型若酒杯,盛红酒的那种。名媛,红酒,高脚杯,还有春天圆舞曲,贝多芬的春,门德尔松的春,佛教音乐清奇的春,一时都归结为一种情绪:乡愁。芬芳的花杯,它们斟乡愁是一样的满。细雨下起,累累繁复,盛情妖娆的梧桐花,叫人百感交集不知所措。

  城北,通往黑城那条窄窄的公路两边,植了密密的白杨。几年前,我常来往在那条路上。深秋时候,黄叶翻飞,我布衣布裙,像移动在印象派画布上。那些叶子在脚边,散而合,合而散,聚散两依依,一叶一叶都是与岁月的缱绻不已。汽车驶过,气流掠过,卷起两道叶子的河,撵着车轮,翻卷向前。那凄美、绮丽的舞蹈,看得人怔怔的,不知将心搁到哪里才算稳妥。

  读树,读到了人世。人世的清纯,人世的丰满,人世的高深莫测。它们会让人收获一种快乐,心,舒展,打开,飞翔,其中妙处真真地,真真地,难与君说。文/米丽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