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6日


父亲的缝纫机

《内蒙古日报》(2017年1月6日) 09版

□鲁雅君

用母亲的话说,父亲就是:看啥都是好的,有用没用都往家里倒腾。

母亲总这样唠叨,却一直在用着父亲“倒腾”来的“有用没用的东西”,唯有缝纫机除外——母亲一辈子不会用缝纫机。

其实母亲一点也不笨,她不是学不会使用缝纫机,她根本就没学。父亲把那台老旧的缝纫机“倒腾”到家里的时候,母亲已年过半百,她认定了自己学不会,所以,连碰也不碰。

父亲“倒腾”来的缝纫机的确太老旧了,根本看不出它的出厂日期。父亲说,它已经在我们村成衣铺里(村子当时是国有牧场,成衣铺归场部所属,是集体性质的)工作近50年了,是成衣铺里最好的裁缝师傅使用的,上海大四四牌。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成衣铺黄了,手艺最好的裁缝也举家搬迁到别处,剩下几台缝纫机闲置在空厂房里。时间久了,厂房漏雨,缝纫机淋雨后潮湿锈蚀,连台面的胶合板也被泡得翘起来。八十年代中期,随着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落实,原来集体所有的土地、牛羊牲畜、机械器材等逐渐承包、转让给了个人。那几台缝纫机也被一一作了价,等着人买。可是,那时全村会使用缝纫机的人实在不多,何况那几台缝纫机都快成了废品,根本无人问津。父亲却像发现了宝贝,看中了那台被定价为50元的上海大四四。

父亲兴高采烈地求人用毛驴车把缝纫机拿回家,母亲看了看那台缝纫机,鼻子哼了哼,不屑一顾地说:“人家卖废铁的东西,你也花钱买回来当宝贝!”

父亲受了奚落并不生气,他翻箱倒柜地找出机油、螺丝刀、毛刷、抹布等一应工具,先把缝纫机所有部件用机油擦拭一遍,然后给缝纫机上油,连螺丝钉的部位也不落下。父亲一边收拾缝纫机,一边跟母亲说:这可是上海名牌大四四呢,真正的好东西。你别看它被雨水泡了,生了锈,台面也坏了,可是好好修一修就能用,拿普通的新机器都不换呀!母亲对父亲的话不置可否,但从她的表情上,一下子就能看出,母亲可没把这缝纫机当回事,倒是埋怨父亲乱花钱了。

父亲用半天时间,终于让缝纫机转了起来。嗡嗡嗡的声音很好听,看着父亲忙乎了一阵子,就把一台“泡病”缝纫机治好了,我满眼的敬佩。父亲也欣慰地说:这钱不白花!

接着,父亲把翘起的台面扯下去,在凸凹不平的台板上抹腻子、糊木纹纸,再用清油刷,虽然仍旧不平整,但缝纫时不至于刮布料了。

缝纫机终于能用了!父亲高兴地笑着,满脸络腮胡子茬也跟着笑容一颤一颤的,他亲自用缝纫机缝了一双鞋垫。

父亲教会了我使用缝纫机,还教我要一边用一边保养。

不过,无论父亲怎样劝说,母亲就是不肯学缝纫机。父亲说:你妈不学就不学吧,你们几个(我和小弟、小妹)要学会,以后自己过日子不憋手。

对于父亲的那台破缝纫机,很多人跟母亲的态度相似,认为不值得花那么多钱。母亲虽然不认可那台缝纫机,却时常把一些缝补的零活给我,让我用缝纫机缝。有时她做棉衣棉被,就先把需要缝合的长缝交给我缝,然后她再铺在炕上絮棉花。

时间久了,母亲不再唠叨,可能是默认了父亲的缝纫机吧。

父亲病重时,我还是个穷光蛋,不能从经济上回报父亲一点点,只能经常回去看看,给他做点喜欢的饭菜、洗洗衣服。有一次,父亲很郑重地对我说:“这台破机器没人得意它,就你知道它的好,干脆你拿去吧。不过家里还有你小弟小妹没成家,不能白给你,多少给点钱。”我懂父亲的意思,我愿意保留父亲的这份念想。我对父亲说:这缝纫机我愿意要,我现在没能力多给钱,就给150元吧!父亲点头答应,但母亲提出反对意见:那可不行,你拿走了,你弟你妹用啥?等你弟订婚买了新的机器,你再拿走这个,先给我们用着吧!

就这样,父亲走后,缝纫机依然留在老家,小弟小妹偶尔也会用一用。我毫无怨言地等着。

在我们老家,有一句俗话:好儿不争分家饭,好女不争陪嫁衣。可是父亲那台缝纫机,我真的想拥有,不是白拿,是用加倍的钱买。目的只有一个:保留一份带着父亲体温的物件,作为长久的念想!

小弟成家后,我跟小弟商量,按照父亲的遗言和与母亲的约定,想把那台破旧的缝纫机“买”过来。但小弟说弟妹要用,多少钱也不“卖”给我了。

既然弟和弟妹也愿意保留父亲的遗物,我还能说什么呢。

后来,我自己买了一台蜜蜂牌缝纫机,正是孩子小、日子紧巴的时候,缝缝补补地没少用,可就是觉得不如父亲的缝纫机好用。09年搬家时因为路途远不方便带,我把它100元转给了亲戚。

本想不再用缝纫机了,可经不住心里痒痒,去年淘回了一台北京牌旧缝纫机,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老物件。看着它,布满沧桑的回忆便暖暖地在心里流淌。闲暇时,找来旧衣改兜子、旧裤改马甲、缝个床单被罩、坐垫鞋垫啥的,别有乐趣。

但是,还是觉得不如父亲的缝纫机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