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寒催生的冷文化 |
□雷志芬
过去人们习惯把东北三省称作关东。提起关东的自然环境,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冬季漫长寒冷。
其实,东北现在的冬天已经不太冷了,我小的时候,冬天比现在冷多了,那时候人们对天气的冷热没有准确的数据,只是用东北人表示非常严重的“嘎嘎”或者“邪乎”来表达冷的程度。
所以我说不准当时冬天最冷的时候是零下多少度,但是通过当时随处可见的秃尾巴狗,就可以知道个大概了。
在关东地区,狗没尾巴不是什么新鲜事,因为狗在夜间睡觉的时候被冻掉尾巴是常事,为了避免狗尾巴冻掉后发炎,有的人家狗崽子刚一生出就把尾巴剪掉了。
我的童年和少年,就是在那种漫长而顽固的冬天中度过的,因此当地居民创造的诸多抵御严寒的冷文化,不经意的就留在了记忆中。
在我刚刚记事的时候,父亲作为下放干部到一个叫哈力浅的村屯里劳动锻炼。一年后,父亲通过了劳动考评,重新回街里上班。那时候,国家干部都享受公房待遇,因为房产科暂时分配不了房子,母亲就领我们继续住在原先住着的马架里。
已经到了秋天,分房子的事一直没动静,母亲便开始张罗拉柴禾,腌酸菜,往窖里下土豆,做过冬的准备。
冷空气在母亲的忙碌中渐渐逼近,母亲赶紧糊窗户,打火盆。
火盆,是东北气候环境下的产物,是家家冬天必备的取暖工具。
早先的东北农家炕上,有两样东西是不能缺少的,一个是烟笸箩,一个是火盆。
火盆大多都是用黄泥做的,因为这种泥火盆有一寸左右厚,火炭闷在里面不容易灭,保温性能强,一般都是早晨扒一盆火,一直到晚上都不凉。
由于火盆是天天摆在炕上的东西,火盆打的是否光滑结实,就成了女人的脸面。
打火盆看似简单,但也得懂点窍门才能打出结实耐用的火盆。要不然没等干透就裂了。
打火盆必须用黏性大的黄土,里面掺上剁碎的麻秧子、谷草和搓碎的干马粪,搅和匀后加水和成泥状,然后闷上几小时,等泥和草完全黏合到一起了,做成坯子在地上反复摔打,一直摔到泥坯细腻实成了,再把它做成盆的形状,然后再转圈拍打,拍到光滑匀乎了放在屋里先阴干两天,定型后再拿到外面去晾,干透后没走型没裂纹,就基本成功了。如果头一次扒火碳烧不坏,那就会越来越结实了。
在母亲的忙碌中,天一天比一天黑得早了,不知不觉天就短了起来。几场秋雨过后,草木枯黄了,候鸟飞走了,紧接着田野铺上了白霜,冬天如期而至。
随着天气渐渐转冷,孩子们田间地头抠瞎目畜子撵大眼贼,草窠藏猫猫等各种各样的野外游戏也一个接一个地停了下来,一场大雪过后,把最后一个娱乐场所也给封闭了。
我们家门前,有一个脱坯坑,因为屯子每家盖房子都在那里取土脱坯,那坑就越来越大,年深日久的形成了水塘。水塘封冻后,就成了孩子们的玩耍场地。
由于脱坯坑离我们家很近,听见孩子们的嬉闹声,我就忍不住跑出去看热闹。看那些比我稍大点的孩子在坑里抽冰尜,打雪仗,滑冰车。其实真正称得上冰车的没有几个,多数都是用玻璃棵子钉的板,底下加两个撑。有的甚至是簸箕或筐头笸箩底下浇水冻出来的。别小看这些奇形怪状的冰车,孩子们能驾驭它沿着坑沿飞驰而下,滑得好的就着斜坡的惯性从这边坑沿几乎滑到对面坑沿,滑不好的不是半路打转就是连人带车一块折跟斗,但是不管轱辘多远,都不闪腰不岔气的。因为他们一个个穿的都跟棉花篓子似的,摔一下也不疼。虽然呼吸产生的热气使眼毛和帽遮都结了霜,但是一个个脸蛋都红扑扑的。哪怕在车上坐时间长了觉得冻脚了,也不带回家的,只要两个人脸对脸地杠一会蹄儿(两个人左右脚一起一落交换着往对方的鞋底边上踢),脚就热乎了。
但是没过多久,一场冒烟雪把脱坯坑封得严严实实,于是孩子们最后的几项冬季活动也被迫终止了。
那场大雪过后天冷得更邪乎了,大道上冻出的地裂子深得能掉下人去。这时候,家家都关紧房门躲在屋里猫冬,连最近的邻居之间都不再走动了。鸟雀缩着颈项不唱了,狗把尾巴藏起来趴在窝里不出声了,屯子仿佛随大自然一起进入了冬眠状态。
虽然我们和别人一样,被嘎嘎冷的严寒逼在屋子里不敢出门,但是肃杀的寒气依然穿过单薄的马架,毫无顾忌地光顾我们。这时候,火盆可起大作用了。为了保持它的热度,母亲不断地往里加火,借助它释放的热度,驱赶室内的寒凉。尤其每天早晨,因为屋子冷衣服凉我们都不愿意起来,于是就赖在被窝里,等母亲把饭做好了,把火盆换完新火端上来,把屋子烤热再起来。
在火盆橘黄色的火炭中,我们度过了那个多雪的严冬。柳树枝头挂满毛毛狗的时候,我们搬到了街里。
搬家的时候,火盆虽然和生活用品一起被搬到了街里。但是因为街里人都用炉子和火墙取暖,母亲就把闲置下来的火盆放到鸡架上给鸡当下蛋的窝。再后来我们又搬进楼里,连鸡也不养了,于是承载了我童年无数记忆的火盆,这个东北民居里不可或缺的取暖工具,就彻底退出了我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