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趣

□沙柳

北方的冬天是漫长的，冷意萧萧把春夏奔放的激情浓缩在冰雪下蛰伏安眠。在雪原深处的山坳一个休闲的农庄里，依然洋溢着别样的怡情和丝丝缕缕的乡愁，诗情画意般的冬韵在山村摇曳。

沿赤承高速行驶，途径喀喇沁王府，恰逢集市。古色悠悠古建筑群熠熠生辉，而王府山门外的大街上，人影比肩接踵，熙熙攘攘，兜售土特产的村民挤满了整个街面，嘈杂的叫卖声充斥街头巷尾。好不容易从喧嚣的闹市突围，便走向曲折的山路，目光随即在白茫茫雪山脊背上扫描，深冬的阳光透过车窗懒洋洋地洒在身上，思绪却溜进苍凉的远端，我似乎看见牛羊或野兔从林间草地上漫游，这种扑面而来的大自然野性，涌动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图腾。路过的几个村庄红墙碧瓦，清新亮丽，点缀出新农村的画面。拐过一道山梁，一棵突兀直立的松树扑入视野，其树形与黄山迎客松如出一模，从树轮上评估至少二百年开外了。此树恰好长在山路转弯处，迎风挺拔，呈迎客状，再往里就是小牛群镇的辖区了。

“这里就以迎客松命名为松树梁，我们要去的村子小梁底就在梁下。”

顺着朋友手指的方向，前面是一片树林，高的是杨树，墨绿色的是松树。透过脱光树叶赤身裸体的林丛可望见袅袅升起的炊烟。山顶覆盖着耀目的积雪，白得清亮，白得透明，山下清一色的砖瓦农舍依山而建，错落有致。裸露出的衰草在微风中毫无表情，宽厚的阳光顶着孤寒颤抖着弥漫开来，给寂静的山村披上一层邈远的暖色。村前的小河已经结冰，昔日潺潺浅吟被冷藏在冰层最底层，而天空却是坦荡荡的蓝，蓝得纯情，蓝得让人心旌摇荡，棉絮状的白云幽浮在天边。驱车从梁顶来到梁底，穿过一座石桥，村头立着一块圆石，上面镌刻着三个遒劲的大字——小梁底。

哦，冬日里的山村，从迈进村庄的第一步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经过艺术化包装。村头的那座石拱桥，每个桥栏杆的石柱上都有一个石头自然型艺术雕塑，有的是十二生肖，有的是人物头像，采用的是素描式的雕刻手法，寥寥几笔，妙趣天成。过了桥是一座月亮门，里面同样有些艺术雕塑，摆放的石桌石凳是小梁底村的休闲怡园。粗线条的雕塑虽比不上展览馆里工艺品精美，可这些出自本村农民之手，有一种朴实自然的野趣美。路北是一片空地，尚在幼龄期的小树摇头晃脑，被风干的荒草也跟着摇摆。林草间修铺简易步道，里面是一座人工假山。假山上的根雕造型尤为醒目，一只展翅翔飞的雄鹰，目光犀利，灵动而激情。更让我惊奇的是靠风扇摇动的水车，风扇有四个叶片，迎风舞动，带动下面手持摇柄的人，人是用木头制作的，胳膊的关节能活动。随着手柄的摇动，把清水提上水车，来回循环，“哗哗”作响，伴着清水叮咚流淌出山村幸福的歌谣。“现在是冬天，滴水成冰，你夏天来吧，水车转动，溪水清流，那才是仙境呢。”

漫步在小梁底的街巷里，形态各异的工艺品随处可见。一块普通的石头，略加打磨就成了“山顶洞人”或手握仙仗的老寿星。本来是根朽木，可经简单雕饰，删繁就简，竟成了栩栩如生的丹顶鹤或是拓荒牛。在一个巨型根雕前我驻足良久，这是一个猴子的造型，形象逼真，富有灵气，可能受到惊吓，拔腿欲奔。我想起几年前在神农架观看群猴在林中戏耍的情景，精灵的猴子见到生人惊慌逃窜，它们奔逐的方式竟是在树桠间空中接力，像是在林间荡秋千或是在做单杠健身表演，它们从一棵树荡向另一棵树准确无误，无一失手摔落下来，灵巧自如的动作令人叹为观止。眼前这只浅黄色的根雕猴子惊恐地望着我，随时都可能逃向密林深处，看样子是个公猴。

小梁底变得越来越淑娴，越来越有品位，而这一切都得益于村里的能人张久成。张久成是一位普通村民，却又有别于普通村民。他曾经去煤矿挖过煤，金矿打过工，还在工地给工人做过饭，过着和普通村民一样的日子，可是他有一双灵巧的手和有别于其他村民的艺术思维。张久成只有小学文化，从小喜欢美术，天资聪颖，画啥像啥，特别爱钻研琢磨，经常会弄一些小发明出来。散乱在村里的石头和树枝树桠，经他一侍弄就成装饰品了。他就像一个魔法师，把小梁底村艺术化了，而这些提升山村品味和格调的元素，基本都是信手拈来，变废利用。用他自己的话说，无非是动动脑子动动手而已。他把自己门前的这个小广场叫作创意园，虽然看上去简陋，却是村民每天早晚娱乐休闲的最好去处。他自备了音响设备，会吹唢呐，从北京背回一面大鼓，锣鼓一响，舞姿翩翩，村民们每天在他家门前跳一阵秧歌，倍感轻松。正月在小牛群镇花灯会上，小梁底村的武场（敲锣打鼓吹唢呐）获得了全镇一等奖，秧歌获得二等奖。

走进张久成的院子，看似有些凌乱，其实是各种石雕用料和树根木墩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多数都是半成品。三间瓦房他把客厅改成了雕刻室，案台上摆着没完成的作品模型和一些图纸。

“张久成呢？”

“去北京打工了。”

他的爱人一副庄户人的打扮，言语利索。她告诉我们，张久成是个闲不住的人，农村活样样拿得起，而且在建筑工地还是个大工，回到家就摆弄石头和树根，还能作画。我看一眼他亲手绘制的两张壁画，一张是两只鸟一雌一雄，卿卿我我，耳鬓厮磨。另一张雄鸟在飞，嘴里衔着食物，雌鸟在鸟巢雀跃，像是饿急眼等不及了。咦？在壁画旁边还有一个投影仪。“这也是他制作的。”张久成爱人的介绍另我惊诧不已，他简直无所不能，啥都能做。

走出张久成的家，门前的五星红旗迎风招展，猎猎飘扬。旗台和旗杆是张久成亲手制作，红旗已经换过几面。门前升国旗，是小梁底村最庄严的时刻，伴着国歌声起，山村的正气和文明之风也在升腾。

回程的路上，我们热议美丽乡村建设的核心内涵。在广袤的农村牧区，除少部分在温饱线徘徊需要精准扶贫解脱贫困外，多数村庄已经衣食无忧了。在这种背景下，追求时尚，提升品位，以“玩”的方式求得身心的调节与放松，已经在农村牧区悄然兴起。记得十九世纪美国作家梭罗这样说过，“有时间充实自己的精神生活，这才是真正的休闲”。

早晨出发时还是响晴的天，而中午不知何时云已将太阳遮住，雪花飘然而至，洋洋洒洒的雪片迷蒙了视野。在松树梁顶的迎客松下，我们特意停了下来，回首望小梁底村，雪雾中的山村游荡着休闲的诗情，挥发着别样的冬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