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爱同行的日子(上) |
□乌兰格日乐 作
包文学 译
毕力格巴特尔没有来。
舞曲稍作停顿重新奏响时,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们双双步入舞池翩翩起舞,一对对向着舒适的空间旋转而去。霎时,舞池边的人稀疏起来,大家都涌向舞池中央。
“请你跳一曲好吗?” 传来一声彬彬有礼的邀请,同时有一只潮湿而又热乎乎的大手搭在她的肩上,全神贯注地朝着舞厅大门看去的珲德玛吃了一惊。她转过身来,只见乌力吉老汉正面带微笑伸出双手向她做邀请姿势。和着电子琴奏响的《达那巴拉》那伤感而舒缓的舞曲,人们放慢舞步在原地轻轻摇摆。乌力吉眯起半睁半开的眼睛沉醉于舞曲当中,似乎细细品尝着爱的滋味。
传来嘎吱的开门声,珲德玛下意识地循声抬头朝门那边望去。不经意的举动,未能躲过乌力吉的眼睛,乌力吉慢慢睁开小眯眼,直视珲德玛红润的脸颊问道:“噢,看谁呢?在等你的舞伴吗,他不会嫉妒我吧?”听乌力吉伴随着满嘴的酒气喷出的戏谑话语,珲德玛像被戳穿了秘密似的,羞答答地移开了视线。珲德玛的羞涩似乎换来乌力吉得意的表情。“没关系,玩笑,玩笑。”乌力吉一边为自己刚才的话寻找解围之词,一边拉紧搂着珲德玛细腰的手,有意让她贴向自己。乌力吉的啤酒肚像灌满水的暖水袋温乎乎地贴到珲德玛的身上,让她感觉很不舒服,一股厌恶感涌上心头。她讨厌乌力吉老汉与年龄不相称的这幅德行,真想拂袖而去。可她欲要抽手的刹那间想到,如果这样做了,人家没错反倒是自己的不是啊,她的心刺痛了一下:“他好像误会了我,以为对他有意。天哪,他是年龄能当我父亲的人啊!”怜悯、嘲笑交织的心情油然而生。同时说不清对毕力格巴特尔,还是对自己产生一种怨恨和悲哀:“如果毕力格巴特尔不是个温吞吞的,而是个痛快之人,我何必拿乌力吉做挡箭牌,又怎会让这老汉夹在中间受迷惑、受折磨呢?
然而,此时此地珲德玛焦急的等待,不是为了消除乌力吉的误会,而是为了向毕力格巴特尔敞开心扉。等待让人备受煎熬,毕力格巴特尔到现在连影子都没出现。可是珲德玛相信他会来,并且祈祷他一定能够来。为想说的话终未能说出来而忧心忡忡的她,今天是如此大胆信心满满地等待着,为见面的那一刻心潮澎湃着。
毕力格巴特尔终于来了,珲德玛欣喜若狂,一向胆小的她心跳加速,不知所措。她壮了壮胆、与自己胆小怕事的性格抗衡,心想:这次怎么也得实现昼思夜想的计划。她走近了毕力格巴特尔。
“毕力格,我有话跟你说,我在楼后墙角那儿等你。”跳舞的当儿,珲德玛悄悄在毕力格巴特尔的耳边说了这句话,然后溜了出去。
毕力格巴特尔出来后两人向空旷地走去,来到灯光昏暗的地方停住了脚步。黑暗处,毕力格巴特尔似乎显得更高大魁梧。片刻,谁也没有说话。真不知道先说点什么好,如何开这个口。紧张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珲德玛鼓足勇气用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宁静。那声音,听上去就像干了什么坏事似的。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呀?”珲德玛的声音有些颤抖。
“奇怪什么……出了什么事儿,珲德玛?”
“事儿……是有事。你是不是怕我呢?”
“在你看来我是个胆小鬼吗?”两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朋友,我不会把你怎么的,只是想跟你……对你……说说自己的想法而已……”由于过度紧张,珲德玛有些语无伦次,“有句话当讲不当讲?其实这话藏在我心里整整三年了。我原想一直压着到老。可是做不到,看样那是不可能的……你听了会笑话我吗?”
“怎会呢?说吧,我会理解的,说说看。”
听到“理解”一词,珲德玛心花怒放。珲德玛万万没想到当即就能得到如此悦耳的答复,高兴得她热泪夺眶而出。珲德玛朝思暮想企盼的,也就是能听到这话呀,理解!就是怕听不到这话,珲德玛才折磨自己整整三年。这句话,对珲德玛来说是何等的珍贵啊!她没有立刻揩去脸上流下来的热泪,也没有急着去制止它。她怕毕力格巴特尔发觉,咬住嘴唇屏住呼吸任热泪慢慢地流淌着。对爱情的那种渴盼,未能表白的那份埋怨、煎熬、怅惘,此时此刻全部化作泪水宣泄而出,内心一下子敞亮了许多。珲德玛擦去脸上的泪痕,差点独自一人笑出声来,那笑里含有对自己的惊诧,还夹杂着一丝自嘲。
珲德玛万万没想到,在生活的长河中会有只是一面之交的一个人一辈子难以忘怀,永留心间,让单相思来折磨自己的事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才不相信会有这等事哩。然而,如今珲德玛不但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而且已经可以向别人传授经验了。生活就是这样千奇百怪……
记得,那年秋天珲德玛回老家待了一个月。回来的第二天,她去单位见领导。早早来到研究所办公室,只见一位年轻人站在那里正打电话。由于不认识,珲德玛也就没注意他。她翻看着信件,站在旁边的小伙子那不夹带一丝汉语的纯正蒙古语,以及浑厚的嗓音引起了她的注意。珲德玛这才仔细打量身旁的小伙子,他也正好放下话筒转过身来。珲德玛未来得及移开视线,两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心慌意乱的珲德玛想转过头去,可那小伙儿向她投来温馨的一瞥,面带微笑点头而去。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眨眼之间。奇怪的是,珲德玛的浑身像触了电似的。与小伙对视的刹那间,一股暖流传遍全身,脸颊热辣辣的发烫。当收到此番信号,珲德玛知道自己的脸已经泛红了。珲德玛时常为自己过于胆小腼腆的性格而责备自己。因为这个没出息的性格,她没少痛苦过。用心头之痛来比喻也并不为过。
当时,珲德玛像一尊石雕站在那里发呆,似乎在想 “刚才发生了什么来着?”她想再看一眼那个小伙子,可他已经无影无踪。回忆很久也未能想起他的模样。可能是太短暂的缘故吧,除了销魂般含情脉脉的眼神,还有那黝黑的脸庞,什么也没记清,就连穿什么衣服都想不起来了。然而,那双大大的眼睛、帅气的轮廓像刻在花岗岩上的图案一样深深地铭刻在她的心里。从此,珲德玛企盼着再次见到他。
虽然不认识他,但是从他的举止言谈,音容笑貌不难判断,他是刚从乡下来不久的人。她坚信自己的判断没错,估摸着他是哪个大学的学生?他是否还会再来?她抱着这样的企盼上下楼梯时搜寻着小伙子的身影。日月轮回,她苦苦地期待着能够再次见到他。她无时无刻不思念他,想忘也忘不掉。
珲德玛虽然大学毕业,在城里成家立业,但她牢记自己是在干涸的沙漠里经受住风吹雨打的洗礼而长大成人的。她眷恋着家乡,热爱具有家乡象征意义的所有东西。虽然在城里生活了多年,但她依然没有丢掉乡下人那种淳朴、执着的性格。她永远也适应不了城里的生活环境,更看不惯城里人的那种虚伪。做什么事情都想着念着乡下。甚至她会拿乡下人作为标准来衡量一个人的品质、容颜、审美情趣。正是因为这种性格,她才暗恋一个陌生人而神魂颠倒不能自拔。在城里长得如此黝黑的男人确实少见,喜欢黝黑脸庞的人更是少见。可是珲德玛却觉得这样的面容好看,珲德玛偏偏喜欢这样的肤色。不是盲目地推崇黑色,她觉得黑肤色正是大自然赐予的风吹日晒的纯正肤色,健康肤色,从而推崇。她认为男子汉应该是这种肤色。因此,她不喜欢城里男人因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待在潮湿的水泥砖房里而失去光泽的苍白的脸。每当听到站在柜台里爱说张家长李家短的女店员们谈论起“××的丈夫……”或者“谁谁谈的对象个儿高,长得又白皙的……”夸赞个没完,她便不由地想起有一次自己蒸出了一笼夹生的白里透蓝的馒头的事情而暗自发笑。
其实,毕力格巴特尔不但有一副博得珲德玛喜爱的黝黑脸庞,而且脸庞上有布局合理的浓眉大眼、鼻子、嘴唇和洁白的牙齿。这是珲德玛四十多天后与他第二次相遇时注意到的。那次相遇甭提珲德玛有多高兴,人若能飞起来,她准会高兴得飞到天上去。她听说自己回乡下的当儿新分配来的大学生放假回家了,万万没想到那竟是毕力格巴特尔。没想到自己一眼就断定他是从乡下来的,她真的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能与魂牵梦萦的他一起上班。珲德玛高兴极了,她恨不得将这个并非做梦而是随缘而来的相遇向所有认识的人炫耀,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而激动着。
译 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