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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烟

  那几乎是我半生的预谋。

  我放下干了一半的农活,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夜里十点到达呼市时,天空下起了雨,一忽儿又下起了雪。母亲一个人在地里干活,雨水浸湿了成熟的玉米棒子的外皮,这样就不会刮伤母亲手掌中翘起的老茧.每年秋天我都盼着下场小雨,或小雪,这样就可以有片刻的闲暇站在窗前。看着雪落在车厢的玻璃窗上,融化了,划出一条条横七竖八的细线,像乱成一堆麻的蜘蛛网。

  跟同方向的人拼了一个车,天阴得厉害,辨不出东南西北来,感觉车子一直往北走,但通知书上明明写着校址在南郊。而我之前一直往北走,每天早早起来,带上饭盒赶往北城郊,去商场做理货员,晚上九点下班,天已大黑,整整四年不曾间断。那四年儿子在读大学,我丝毫不敢松懈,生怕停下来,儿子就会中断学业。在这样一个独自远行的夜里,我依然像奔波在去往商场的路上。

  呼市是一个爱下雨的地方,夜里合衣而卧时梦见捡树枝,梦到母亲和我一起去雨中捡树枝,父亲去打猎了,我和母亲站在洞口等着他。后来就醒了,回想梦中场景,我们大概是要拢上一堆火,等着父亲回来从肩上卸下一只猎物来,放在火上烤,食物和火为我们驱散了恐惧和寒冷,而这种最简单原始的生活方式是我的理想之一。很多人也像我一样靠着这份执著才活下来吧。

  平儿最先提议去小黑河散步,她要避开校园里成群的流浪狗,她不止一次对我说起她的一个朋友被流浪狗咬伤手指的事。所以,每天早上我陪她去过小黑河之后,我便独自去小西街找流浪狗。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流浪狗,大大小小十几只聚在一处,围着食堂前面的几个垃圾桶追逐打闹,累了就随意躺在树荫下睡大觉,全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丝毫不为马上要到来的冬天发愁。我给它们取了俗气的名字,小花,小黄,小黑,词穷了,就接着续号,二花,二黄,二黑,只有我能分辨的名字。小花是情商最高的一只,有时候会跟在两个谈恋爱的小情侣后面,去湖那边的小凉亭,人家在看风景,它便等在旁边,小女生也会蹲下来拍拍它的头,它的眼神有些忧郁,它会思念它曾经的主人吧。其实那个时候小花已经怀了孩子,母性让它更依赖人类,但是它在学生们放寒假的时候,独自生下了两只小狗崽,也许四只,但只活下来两只。不知道它如何捱过漫长的没有食物的冬天,它原来的主人会回来看它吗?

  上课的时候我会走神,一次老师讲到动物为了训练它们的孩子生存本领,会跟它们撕咬,追逐打闹。小花也会在天气晴好的时候,把小小花们领到草地上撒欢,两个咬它一个,它丝毫不恼,之前以为它们也在享受天伦之乐,却没想到小花原来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布谷总在远处叫,声音急迫,低沉,天不亮就高一声低一声地传过来,穿过玻璃窗里面厚厚的褐色窗帘,叫醒梦中人。于是穿衣出来寻找,才发现外面下了雾,寻了声音走着,心里就会莫名伤感起来,布谷的叫声有着思念的味道,在这样一个雾气茫茫的早晨让人想起母亲,她也会想我吧,但是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起。可是布谷一直在叫,有雾的早晨或阴雨的傍晚都会听到它的叫声,一直到下了清雪的冬天还能听到,让人疑心起来,是另一种像布谷的鸟儿一直在叫吗?

  校园里除了流浪狗,就是喜鹊,这些土著的鸟儿有着天然的优越感,它们也看中了小柳树林边的垃圾桶,那也是它们赖以生存的食物来源之一,在流浪狗的身边绕来绕去,趁机叼出一块馒头,飞上枝头。我熟悉它们的叫声,嘎嘎,喳喳,使出全身力气,似乎这样才能渲染出某种喜庆的氛围。林鸽也在树林里踱步,它们爱吃虫子和果子吧,有时候喜鹊来抢食,它们会追着喜鹊衔它的羽毛,喜鹊怕了它,飞走了。林鸽的叫声不似家鸽,有些沙哑,在枝头跳跃时跟风吹响树叶声混在一起,不仔细听根本无法分辨。林鸽栖息在树上,直到有一天我在校园后面的假山上听到它的叫声,才知被我写进诗歌的布谷声是它发出来的,二声一度,反复不已,真的是思念发出的声音。

  一年来,我仍然辨不出方向,偶尔天晴,走出教室,太阳亮闪闪地挂在蓝天上,那一瞬有一种找到北的感觉。王老师说过,找不到北的时候抬头看看太阳。但回到宿舍又南北不分,明明是从宿舍的北门进去,但我总是觉得是从南门进去,还纳闷,下了崽子的流浪狗为啥偏偏去对面的男生宿舍门口挖了一个洞,它不应该来女生宿舍门前挖洞吗?母性会让它产生安全感,但仔细想想男生宿舍的门在阳面,小花对温暖的信任要超过对母性的信任。小花是正确的。

  一日无课,天空晴朗,我心里生出非要辨出方向不可的想法,就去了小黑河,阳光晃得眼睛生疼,站在木板桥上闭上眼睛,想象着右手边是每日上课的教学楼,左手边是一条漂浮苔藓的小河,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的最南端过着有书读,不用洗碗的神仙日子——睁开眼睛,太阳已经往东边偏移,它要落到东山去了……

  我莫名地烦燥起来,树,鸟巢,小黑河,以及穿过小西街去坐通往市区的27路公交车,没有一个成为我辨认方向的参照物。路上遇见小云,便跟她去操场散步,我俩聊了彼此的生活,从童年到上学,到工作,以至把深藏心底多年的秘密也全盘掏出,那些郁结胸中多年不得解的困惑在一瞬间被驱散,心里一下就释然了。觉得她是我失散多年的老友,告诉我经过世事沧桑,走过千山万水,要活得波澜不惊起来。在她看来,月亮挂在北方的天空也不是很丑的事情。

  直到毕业,我依然没有辨过来东南西北。那是一段晨昏颠倒的日子,是我暂时逃离生活又不时被拽回生活的一段日子,矛盾重重,又欲罢不能,但我知道此行的意义,我要在有生之年完成这样一个盘旋脑中多年的梦想,觉得自己有一分才能,待成熟,待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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