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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离开的故乡

  □迟凤君

  至今,我离开故乡几十年了!

  我的故乡是内蒙古奈曼旗土城子乡奈曼杖子村。23年前我离开奈曼旗,36年前我离开土城子,45年前我离开奈曼杖子村。

  我父亲的坟在奈曼杖子村东面的山坡上,我母亲的坟在奈曼旗大沁他拉镇南面的公墓里。无论是在奈曼旗的烈士墓前,还是在北京的烈士纪念碑前,当看到“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几个庄严的大字时,我就一定会想到哥哥的名字,他是在解放隆化战役中牺牲的。因此,我从小就随父母享受烈属待遇。生产队每年要给父母和我每人360斤粮食,就连每半学期两元钱的小学学费,学校也是免收的。两元钱,那时对于我们家是多么重要。父亲因病躺在炕上不能动已经很长时间了。那时一个强壮的劳力,一年下来也挣不了200元钱,有一年,村里年终决算,一个劳力一天满十分只有1角8分钱。家中的钱都给父亲买了药,几乎到了断柴少米的地步。一日,邻村的供销社卖减价货,村里的大人小孩都热热闹闹的前去购买,我也要去。这时的母亲翻来翻去,找出家中仅有的5角钱,用颤抖着的手交给了我。我真的不知道母亲当时是怎样的心境,长大后,推测起来,那时母亲的心里一定是酸楚而又苦涩的,但是母亲没有流泪,母亲从不在我面前流泪,都是偷着哭。你想想,两元钱,而且一个学年就是四元钱!这对于我的家那是多么大的一个数字。因此我经常对我的孩子们说,要是没有新中国,我肯定是念不成书的。在我人生看似平坦的道路上,不用仔细看也能发现浸染着哥哥的鲜血。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两个嫂嫂相继去世,父亲也去世了。我们这三个家庭都已经破碎。那一年,我十四岁。在我幼小的感觉里,村子到处是死亡的气息,我被这死亡的气息紧紧地包围着。

  我和母亲住在一起,母亲整日地劳作,不到六十岁头发全白了,手指不断地开裂,经常用胶布缠裹着,眼睛一遇风就流泪。我替代不了母亲,我必须早日离开这里。于是我便努力读书。书很少,只有课本,学校上课也断断续续。后来我被推荐到哲盟师范学校。

  那是初春的一个早晨,我坐在马车上,看着远处的青山,天边的白云,路旁还没有一点绿意,田野一片苍黄。母亲送行的身影仍在眼前萦绕,她那含泪的目光像两股清流,无声地却十分有力地在我心房上撞击着,母亲那满头白发在早春的风中抖动着,我似乎听见她每根发丝都发出了离愁的萧响。

  车老板是我的一个叔伯哥,平时给生产队赶马车。手中有车马,比谁都牛气。这一回是母亲深深地求了他,趁他赶着车去煤矿拉煤把我捎到汽车站。路上,他对我表现得比以往都亲近,他说:“这回你可要出息了,别忘了哥。”我说:“哪能呢,你赶着大马车不也是很好吗?”

  他一脸严肃地说:“兄弟,你是不知道呀,我这一年可不易呀,冬天冷了可以多穿点儿,就怕夏天下大雨,车轱辘在泥地里直打拖不转动。要是遇到上坡就更完了,马蹄子搭不住地,弄不好就马倒车翻,南沟的张老板子不就是那么死的。你不干这个,种地,地不产粮,一年下来也见不到几个钱,我干这个好赖还能见到几个活钱。咱们村人都说我眼眶子高,竟往上看,我不高不行呀,生产队真要不让我赶车,我断了财路不说,你说我干啥去?你可得好好念,这农村呀,没有盼头啊!”

  这里的生活早已死亡,所有这里的人,只有寻找新的出路,才有生的希望。

  几十年过去了,他的这段话,我仍然记忆犹新。当时我很感激他的坦诚,但是,在离汽车站还有七八里路远的地方,他就把我卸下来了。他说得赶紧到煤矿去排号儿,不然当天就回不去了,剩下的路让我自己走。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算离开了故乡,而且,回去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去年五一前,正是杏花开的时节,我和奈曼旗的作家和画家们站在家乡的山顶上。眼前是一片洁白色杏花的海洋,土城子乡的李书记曾对我说过要在全乡打造十万亩杏树的梦想,看来真的是离实现不远了。

  那新修整的层层叠叠的梯田上,大扁杏的树苗正初露生机;那旧日贫瘠的土坎上,一树又一树的杏花正含香怒放。杏花开在沟沟里,杏花开在山坡上。杏花开在眼前脚下,杏花开在白云之间。我的家乡正在奋力达小康。而这满山满岭的大扁杏树就是达小康的最现实而又有远见的具体措施。

  西南面不远就是我的村庄西面的沙山。传说沙山上有一棵神蒿,谁要是得到了它,一生的烧柴就不愁了。小的时候,每到秋天,树叶飘落的那些日子里,父母都要起早贪晚地到树林里搂树叶,稍有延误,落叶就会被别人搂走了。树叶越落越少,用耙搂子已经搂不起来了,就用能扫地的工具去扫,虽然扫起的多是树叶的碎末子,但也能代替一部分烧柴。有相当长的时间里我黑天白日地想着这棵神蒿,我想我要是得到它那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多少年过去,我连做梦都没有看见那棵神蒿。可是,我知道,现在家家的烧柴多得烧不完,即使那棵神蒿真的显现人间,我们又会把它往哪里放呢?肯定一点说,我们就得让它长在山上,让它成为家乡的一道风景,装点着护卫着我家乡的山水。眼前的梯田,层层叠叠,又平平展展,远远望去,就是一幅又一幅画于天地之间的金色螺旋图。谁有这样的大手笔?我家乡的人民!现在,全乡已栽植大扁杏树5万亩,这里只是全乡大扁杏的一个聚焦点,5年后,这里的村民仅大扁杏一项,每人每年就可增收1万元。写到这,我就想起我的一个叔叔卖杏的故事。

  叔叔家孩子多,经常缺粮食,就不要说钱了。叔叔早早地就盯住杏树,不仅防止别人偷摘杏吃,也不让自家的孩子们吃,他要卖出去,换回钱来。有一次,他去邻村卖杏,买杏的人捡了几个放在秤盘里,他一称,秤高了一点。他就拿下一个杏子再称,秤又低了一点。他就又拿了一个小一点的杏子放上,秤还是高了一点。他就拿起一个杏子掰开,再秤。这件事渐渐传播开来,都说我的这个叔叔太抠了。就是这个叔叔,在我到通辽上学走的头一天的夜里,还和婶婶带着好几个鸡蛋到我家里,说是给我路上吃。那时的几个鸡蛋是能换好几筐杏子的,于是我明白了叔叔的抠,真的是让穷给逼的。要是叔叔活到今天,他再也不会把一个杏子掰开卖给人家吧。

  我望望远远近近的杏花,铺天盖地,牵岭连山。联想到家乡的过去和未来,心中亦生出许多感慨。

  看完了杏花,车子就直接把我们送到我的出生地——奈曼杖子村。我虽然离开出生地奈曼杖子几十年,但是每年差不多也能回来一次,每次都会有不同的感受。奈曼杖子村的变化是太大了。村与村乡与乡之间都修了水泥路。医疗点也建立起来了。村上的危房在改造之中。深井打在山坡上,家家吃上了自来水。村上还建了文化广场,村民们吃完晚饭就聚到那里,音响一放秧歌就扭起来。然而,这一次和奈曼旗作家团来到奈曼杖子是特意采访一个人,她叫邱春梅。她精心照顾瘫痪的婆婆,村民有口皆碑,都赞扬这位好媳妇。

  她的婆婆刚去世不到一个月。我特意到她婆婆住过的屋里看了看,屋里依然带有旧日的痕迹,但朴素而干净。村支书孙福生说,她婆婆瘫痪了16年,病重时卧床不起好几年,吃喝拉撒都在这屋子里,由于儿媳妇照料得好,这屋里一点异味都没有,不像家有病人,和健康的人住的一样。

  邱春梅个子不高,算得上一位娇小的女子,岁月的风霜早早浸染了她本来很美丽的脸庞。他的丈夫经常在外做工,儿子在中学读书。我发现她腼腆的一笑总是藏着一种安心和酸楚。我想,她安心的就是对婆母尽了一腔真情,为这个家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她酸楚的是生活中的艰难只有她自己明白得最彻底。尽管丈夫理解他,或是感激她,但是,好多的艰辛还是得由她自己来承受。她这瘦弱的肩膀挑起的不光是生活的压力,还有道义的沉重。是啊,我们中华民族的女人就是坚强,隐忍,有阔大的胸怀,有牺牲自己的精神。这才是我们民族的根本,也正由此,我们的民族才生长出伟大和希望。

  侄子迟守全说:“老叔,现在咱这农村变好了,咱们村的轿车都十几辆了,村风也好,你回来吧,盖几间房子,比在城里住强多了。”

  他的话让我的心动了一下,不是回来不回来,是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啊!

  这些年,我到过很多地方,还去过一些别的国家,但是,故乡始终在我的眼前,在我的心里。她由丑陋逐渐变得美丽起来。她的美丽就是祖国的美丽。我又看见了父亲劳动的背影,我又听见了母亲的叹息。不,我真切地听见了他们的笑声!是啊,我就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你让我想念,让我惆怅,让我向往,让我激动,让我幸福,让我流泪。你就是我熟悉的故乡,你是祖国的缩影,更是祖国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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