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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针线箩

  □李光彪

  我自从离开乡村,脱下粗布补丁衣裳,穿上皮鞋西装,端上“铁饭碗”,就再也没有穿过母亲为我缝制的衣服和“千层底”布鞋了。可二十多年来,母亲那个装满千丝万缕、慈爱绵长的针线箩,却时时挂在我记忆的高端,像那些曾经反复使用过的家具,虽然已经从今天的富足生活中褪去,但却常常让我想起在那苦涩岁月里它曾经给予自己美丽的一面,一直忘不了,也抹不去。

  其实,作为地地道道农家妇女的母亲,那针线箩只是一种用家乡的竹篾编制而成的用具,和粪箕、筛子、篮筐一样,平凡无奇。而正是这样一个普通的针线箩,母亲却用它贮藏针头线脑、剪子、布,为我裁剪生活,缝补美丽,让我走过了快乐的童年。

  在乡村老家,衡量主妇的标准有两条:一是看做出的饭菜是否可口,二是看做针线活计巧不巧。在我看来,母亲二者俱全,无可挑剔,村里的许多主妇无可伦比,是个响当当的“辣燥婆娘”。不论是种菜养猪,还是背挑扛抬的农活,或是缝衣做鞋,都有一套好手艺,常令村里的人刮目相看。

  母亲最初的针线箩是“做媳妇”时,娘家搭贺的。我记事时,听母亲说针线箩已经换了好几个,正在用的那个针线箩,则是母亲“做媳妇”来到我家以后,她亲自栽下的竹子,通过精挑细选,用最好的竹子,划最好的篾匹,请手艺最好的篾匠,侍候了人家一天的烟酒,花了一天的工夫才换来的。那针线箩确实漂亮,像个长方形状的盒子,不仅有盖,而且箩口、箩腰还编了几道棱角形的花纹,并特意用红绿油漆抹过,被母亲像火腿一样挂在我够不着的地方,很是显眼。

  农闲时,母亲常把针线箩取下,坐在堂屋门外的厦子上,不停地侍弄。有时为我们缝补衣服,有时为我们纳底缝鞋,一年四季,白天黑夜,阳光下,油灯下,只要一有空,母亲总是有许多做不完的针线活。好奇的我经常端个草墩,坐在母亲身边,去翻她的针线箩,箩里有五颜六色、大小各异的新布、旧布,还有剪刀、顶针、线车、麻线和黑线、红线、白线、蓝线、灰线以及七大八小,各式各样的“粑籽”纽扣,上线用的蜂腊。还有一排别在布上整整齐齐的大针、小针。真是杂七杂八,一切做针线活所需的东西,应有尽有。因此,看母亲做针线活似乎成了我的一种爱好,经常看见母亲要做鞋子时,先把那些穿得不可再穿,做补丁都嫌朽的襟褛破布,翻出来洗尽晾干,一层一层打成裱布,然后接着脱鞋帮、纳鞋底,最后上线合成新鞋。缝衣服裤子更不容易,要比着身先裁剪,再缝手袖、裤管,飞针走线,不知要反复多少次,才能做成。有时,一股线缝完,要添加第二股线继续缝补,母亲总会叫我帮她穿针。那才真是又考眼力,又要技巧。不仅要用牙咬出线头,对准针鼻孔,双手均匀合力才能穿上针,引上线,让母亲继续缝补。尤其是母亲在缝针线时,总会把手里的针缝一下,又往额头的头发荡一下,动作十分娴熟。起初,我对母亲这个“惊险动作”非常费解,后来才明白,针尖荡到头发上的汗,缝时会起到润滑的作用,减少摩擦,省时省力,就像纳底的麻线要反复拖蜡一样。很多时候,我已从梦中醒来,仍看见母亲在那盏油灯下低头缝补,“嗤啦!嗤啦”针线声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格外悦耳。

  由于母亲的针线手艺很巧。茶余饭后,或者是阴雨天气,无法下田干活,村里的很多主妇就会各自带着针线箩,开会似的三五成群集中到我家,请母亲脱鞋样,裁剪衣服,或是向母亲找根线、找块布,互相找补,你帮我,我帮你做针线活。童装、寿服,男衣、女裤,男鞋、女鞋……或是绣花画样,都要请母亲指导。花鞋垫、绣花鞋、花围腰、花帽子、花挎包……似乎全身穿着都与花有关。绣的都是马樱花、山茶花、或是蝴蝶、喜鹊、喜字、福字……。络绎不绝前来我家做针线活的妇女,像是在经常开展刺绣比赛,满院坝溢满了盈盈说笑声。

  母亲善做花花绿绿的针线活,缘于家乡风俗。男的要娶,女的要嫁,总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喜气洋洋,尤其是高兴时跳那种自娱自乐的土著左脚舞蹈,男女老少,都要穿花带彩,既是狂欢,也是一场赛装,谁的服饰美丽,谁就多一分漂亮,惹人目光。所以,村里很多人的节日盛装都出自于“土裁缝”母亲的手,然后被人仿制,全村皆享,点缀着乡村美好生活的向往。

  母亲的针线箩里装着我童年贪玩的许多趣事。那时家里穷,买不起皮带,母亲就用布缝一根手指宽的裤带给我系在腰间。而无知的我爱玩陀螺,打陀螺的鞭条,有时用棕匹,有时用干芭蕉叶搓成绳,几个回合,鞭条线就甩破碎散,实在扫兴,就把主意打到了母亲的针线箩里。要么偷偷抽出几根麻线,或是撕几块破布条,甚至为了打陀螺赛赢小伙伴们,把裤带索也解下,当鞭条用了。母亲得知后,从此便把针线箩挂到了高高的三架梁上,好的布条、麻线全锁进了她藏东西的那张柜子里,让我可望而不可即。有时手上脚上不小心戳进刺,母亲就会找出针,为我挑刺,或手指被刀划破砍伤,母亲同样会从针线箩里找块布和线为我包扎伤口,盼望我早日痊愈。仿佛是经过母亲对我那些破绽衣裤的一次次缝补,帮我挑过无数棵刺,包扎过好多次伤口,我才走出懵懂,也更加敬佩母亲的那个针线箩。

  穿着母亲用千丝万缕的爱为我缝制的“千层底”,我走进了城市,穿的用的全买“现成货”。而和我生活在一起的母亲,一辈子常用的针线箩,也因需要缝缝补补的东西越来越少,变成了针线盒。尽管如此,家里的沙发、被褥绽裂,总是由母亲缝补,就连那几个草墩,母亲也要缝上套,让我们坐着更舒适些。没事时,她常去附近建筑工地上拣那些脏兮兮的水泥蛇皮袋,拿回家洗干净,抽成丝,搓成线,或是缝制成皮条被索带回老家给哥嫂们用,一生始终丢不下那个针线箩,放不下手里的针线活。

  如今,过上富庶生活的我,衣柜里已经塞满了名牌服装。可一不小心,纽扣常常损坏、丢失。细心的母亲总会拿出她平时收藏的针线盒,找出各式各样颜色的纽扣,让我挑选搭配,常让我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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