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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里,你那温暖的笑容

——追思草原文坛宿将阿云嘎
  □阿古拉泰

  无论是在驻足交谈的人群中,还是在匆匆行走的队列里,尤其是在活动开场前灯光闪烁的观众席上,人们一眼就能看见一张异常亲切格外夺目的脸:高原一样宽广的额头,河流一样清澈深邃的目光,草浪一样微微翕动着的厚实嘴唇,嘴角上总是挂着那一抹暖人的微笑……

  这就是你——草原文坛宿将阿云嘎。

  这是走过严冬之后的满面春风,这是百川归海之后的静水流深,这是负荆跋涉之后的举重若轻,这是电闪雷鸣之后的大音希声!

  你这位在鄂尔多斯高原上长大的牧人之子,以其天资颖异的禀赋,孜孜以求的汲取,百折不挠的意志,与命运抗争,与风沙搏斗,终成塞上栋梁,为养育了你的高原反哺,为党的民族文艺事业筚路蓝缕,成为我们可以信赖的朋友,值得骄傲的伙伴,一个时期草原文艺天空上众鸟高飞你追我赶的“领头雁”……

  主政内蒙古文联工作15年,这不仅仅是一个时间概念。没有振臂一呼,呼朋引类,没有摇旗呐喊,狂飙突进,你有你的风格:殚精竭虑,聚沙成金,铁杵磨针。

  细水长流,时间在点滴间润泽着和谐;厚积薄发,创新在传承中默默积累;胸怀愿景,驼队在跋涉时将足迹种在了希望的高原上……各路兵马齐头并进,漫漫沙海渐成一片绿茵。是的,这一段令人追怀的草原文艺风景绝非一人之功。但,你的引领、智慧、担当、包容与牺牲,不可或缺。你是脊梁、你是纽带,你是风暴来临时与我们盘坐于毡房慢慢喝茶心有底数的人。当然,人们心中也有底数,大家能够团团围坐,像哈那一样交织在一起,与你的苦心孤诣与润物无声,密不可分!

  认识你是在25年前的春天里。

  那一日天空晴好,春风拂面。乘90次列车去京公干,车徐徐开动,到风挡处透透气,文联一领导笑眯眯与我搭话,旁侧一位高大、沉稳、威猛的中年男子也向我点头微笑。——这是新来的文联党组书记阿云嘎。啊,久仰大名!三人攀谈起来,一路欢声笑语。偶有乘警、乘客鱼贯而过,你每每侧身相让,微微点头,既有温度,又有风度,更有气度。

  这之后去文联开会,有空便到办公室里小坐。你总是热情相待,以礼相迎,毫无敷衍。谈文学,谈艺术,谈社会,谈生活,娓娓道来,丝丝入扣。偶有电话,绝不拖泥带水,放下电话接着再聊。事事洞明,无所不通,却不居高临下,很像是久别重逢大哥哥。你1947年12月生,与自治区同龄,大我整整十岁,叫叔叔也很合适。

  于是便无拘无束起来。

  一次交谈中提及为我儿子取名,你立即应允。三天后电话中排出三个供选,我一下子挑中了:阿吉泰。寓意、发声均好,且与阿古拉泰一脉相承。我说:照此浓缩,将来孙子就叫“阿泰”吧。你笑答:到时候咱们再找!电话里,两人的笑交汇在一起。

  做过旗委书记、盟委领导的你极具大局意识。刚来文联时任党组书记,因工作需要,后两届改任主席,你欣然接受。

  阿云嘎的温暖、随和、谦逊众所周知,但在原则问题上你却毫无松动。2006年,首届内蒙古杰出人才奖评选在包头进行。你是社科组组长,我等六人为组员。开评伊始便遇到了两大难题:一,首届评选,重量级人物多,社科只分配两个名额;二,有人打招呼,要求评上一位相形见绌者。你表现出了少有的严肃与冷峻,汇聚起评委的意见与力量,据理力争,将泰斗级的清格尔泰、敖德斯尔、美丽其格三位前辈的业绩充分阐释,得到了评委会和领导的高度认可,也克制而有效地回应了“打招呼”的做法,令我们心悦诚服!晚上包头市文友请客,大家尽享欢乐,你又恢复了往日的松弛、淡定与不变的笑容,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与你开会的时间多,聚会的时间少。有一次终身难忘。

  15年前,也是这个时节,中国作协组织作家在杭州疗养院度假。同期的作家天南地北十大几对伉俪,作为内蒙古文联主席的您偕夫人乌日娜老师前往,我只身尾随。

  十几天的时日里,统一就餐,统一住宿,统一行动,形影不离。我是小字辈儿,做点儿力所能及的琐事理所应当,您与夫人总是争先恐后,生怕我干多了由诗人变成“秘书”。那一批作家里您年龄最长、位职最高,却像普通作家一样不离群索居,不趾高气扬,与外省同行交流亲切自然,给大家留下了极佳印象。我为拥有这样一位可亲可敬的领导感到分外自豪,心生喜悦!辽宁的邓刚、上海的赵长天、湖北的刘敬明,谈起作家阿云嘎都竖大拇指!绍兴的乌篷犹在眼前,乌镇的桨声犹在耳畔,金华的火腿肠犹在舌尖,你的笑容一直深深留驻在我的心中。

  你一直以事业为重,以工作为重。利益面前你躲,荣誉面前你让。大度、隐忍、内敛、持重,集这些品质于一身,你是男人中的翘楚。在合作精神、团结意识、互助原则上总把持得那么好,你是团队里的磁石。你把大量的精力投放到工作上,牺牲了创作和休息的时间,却毫无怨言,也从不讲工作如何如何影响到了你的创作,否则会更有收获,云云……而是常怀感恩之心,总以一个牧民的后代在组织培养下才有今天的成长自勉,感恩不尽,于是加倍努力,善待生命中的一切。

  退休之后,你的创作进入了巅峰状态。让我们看到一个优秀的文官之外,一个不可多得的民族作家!

  从最初的诗人转而专攻小说,从蒙古语写作到汉语写作,从1976年在《内蒙古日报》发表《鹰飞不过去的沙梁上》到《人民文学》头条发表《满巴扎仓》,你在草原文学的创作长路上从未停歇跋涉的脚步。正如你的作品《留在大地上的足迹》,四十多年光阴文字,已经深深镌刻在当代内蒙古文学创作的丰碑之上。你以雄鹰高翔的姿态俯瞰世界、观照人性、引领方向、建构自己的文学天地,给予我们太多的创作启示。

  文学是人学,于小说创作是恒久常新的话题。对这一宗旨的确认与坚守,贯穿了你创作的始终。尤为难得的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文坛刚刚解冻,你就确立了以人为本的创作理念,迅速创作出以《大漠歌》《浴羊路上》为代表的系列优秀小说。前者写自信的牵驼人在世易时移间失去相爱之人的不舍和坦荡;后者关注的是三个少年性意识觉醒的花季过程。时至今日,读者们都不会忘记最初读到这些文字时的震撼。那些远去的历史云烟带着永不消散的魅力打动着人心,使人性温度和生命暖意持久地存留在读者心中。

  你的写作是以人民为中心的写作。百姓的生存状态常常让你感同身受,不吐不快。面对纷繁变幻的生活,儒雅温和的你保持着敏锐的批判姿态,这如同你的名字一样,惊雷总在笔下(阿云嘎,蒙古语雷声的意思)。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生态保护成为时代的重要话题,你以一系列传递热爱自然、珍惜生命意识的小说指点迷津,这些讲述万物有情的故事,闪耀着灵性和对自然深沉的爱意。《沙梁那边是十三世纪》《燃烧的水》《天上没有铁丝网》直指人的异化、价值坍塌、道德滑坡等社会问题;而《粗人柴德尔的短暂幸福》等关注的又是时代列车驶过时处在震动中的留守儿童、小人物所受到的碾压与倾轧。这些问题又绝非蒙古民族所独有,站立在传统与现代交界处的作家阿云嘎,为弱者的命运呼号,为种种社会问题把脉,为人类前程鸣响警钟。

  古稀之年,壮心不已。你以重新出发的年轻步履面对生活,保持着惊人的创作活力。开放、多元、厚重,沉潜,成为你晚年创作的基本特征;对蒙古族历史和哲学的深入思考,对草原文化尊重自然、崇尚英雄核心理念的深刻理解,对善良宽容悲悯力量的确证,让你下笔时迸射着英雄主义的凛然、血性和刚烈;呈现出变幻世间永恒不变的人情冷暖,时间漫过之后冲刷出悲悯、信义和善良的可贵。蒙古民族的当代命运是你持续关注并以心命笔再现的主旨,草原文化的高贵精神始终流淌在你笔尖心底,你是当之无愧的民族作家。

  从鄂尔多斯高原走出的你,从来没有走出过蒙古民族文化和鄂尔多斯草原的地理,而这两者也几乎成为你小说创作的魂魄,并是你文学世界的全部基因。你在鄂尔多斯苍茫的戈壁上展开文学想象、提升草原文学的特色化程度,如你自己所言:永远都是家乡的孩子!在这一点上,你持之以恒的艺术贡献是令人叹服的,对地域文化的精准把握,对民族生活和精神的有效开掘,是留给我们的极为珍贵的当代蒙古族文学创作的成功探寻。

  作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草原作家,你敏感、深邃且开阔。作为一代优秀的蒙古族作家,你对人性、生存和民族未来的深刻思考,那些让人惊心动魄回味悠长的故事,那些长久的感动、思索与启示,将永远在北国的文学天幕上熠熠生辉。

  愿意听你慢悠悠地讲生活或工作中经历的往事。

  当秘书长要处理好工作中的各种事务,不仅要有热情、真诚,还需“智慧”,很是微妙。那些年车辆少,下乡检查工作或外出开会,两位“一把手”要同乘一辆车,谁坐在突出位置就成了一个“问题”,也常常引来一些“麻烦”。反复琢磨,你有了一个“妙招”。一次下乡,你照例提前来到车前,把二位领导的文件分放在后排两座,自己端坐于副驾驶位置上。领导来后,你说:坐前面不安全,两位领导在后面谈工作也方便,以后,我就和司机固定在前排啦!

  这个故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这是典型的“阿云嘎智慧”,不伤大雅,各美其美。这是在生活中磨砺,在实践中揣摩才能生成的“得心应手”啊!阿云嘎同志,你的涵养与修炼,我们想学,但学不来。这仁善与智慧的结晶属于你,不胜枚举。追忆你,你春风般的笑容饱含着这些细微的美好!

  这十年,你退休赋闲,潜心创作,心无旁骛;我偏居一隅,孤影青灯,寂寞无声。每每看到你的鸿篇巨制,大为惊讶,深感叹服!想与你促膝交流,又恐影响了你的创作,拨动你的某种心绪,于是便期待有一天你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之时。谁知,倏忽间竟成永诀,空留巨大遗憾!

  五年前,在一个特殊场合远远地见到了您。遥遥相望,您高大的身躯扬起了手臂,我高高地举起了手臂,乌日娜老师也举起了手臂。三只手臂在空中摇晃的样子,至今历历在目。我们没有走近,中间隔着一道不高不矮的墙,似乎还隔着一层什么。与睿智的超克图纳仁先生说到此景,老人家浅笑,微叹了一声。谁知,那一次竟是最后一面……

  您的创作是严肃认真的,您的做人是严谨可靠的。

  谈到基本功,你说,一个作家连文字都不过关,怎么行呢;一个文人做事没有底线,怎么行呢?

  感谢您对我诸多的鼓励与鞭策。多年前,写诗之余练写了十几篇散文求教于你,你极为兴奋,写了很长的文字分析,予以肯定,建议我进入小说领域创作,或许会有更大收获。一天中午忽接您电话,说正在看中央电视台播放我创作的交响音乐史诗《成吉思汗》。这些充满暖意的细节,都成为我过去与未来文学前行的不竭动力!

  不曾与您耳鬓厮磨,不曾与您觥筹交错,却无数次聆听过您的教诲。和风细雨,清茶一盏,君子之交,心旷神怡,回味无穷……

  向您学习,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不沽名钓誉,不颐指气使。身体力行,率先垂范,海纳百川,汇聚起内蒙古文艺的每一条溪流。是啊,草原文艺就应具有草原一样的格局,草原文艺家就应具备草原一样宽广的胸襟。团结互助,比学赶帮,把心思都用在事业上,凝心聚力,才能出精品,出人才,出效应!

  这篇文字从傍晚写到深夜,又从深夜写到黎明。熹微初露,东方欲白,仿佛看见了您那春风般的笑容,耳畔又响起您那低沉、舒缓、极具磁力的声音。从春风里相识,到春天后送别,我的心中经历过一阵阵雷雨,感慨万千。

  夏至将至,春寒不再。草原文艺宛如丰收的牧草,蓬勃旺盛,铺向天边。阿云嘎同志,您的身影随风远行,牧草深处留下了您为内蒙古文学艺术发展跋涉的清晰足迹,这是我们后学永远值得珍藏的宝贵财富。从高原到高峰,还将有一段漫长而又艰辛的旅程,我们心里有一盏灯!

  彩虹映照下的那一抹绿茵正在高原上蔓延,一如您嘴角上那不散的微笑,常在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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