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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变绿的地方

  □王建中

  黄河出土默特平原,黄土高原横刀立马,鄂尔多斯(内蒙古高原)高原也挤压下来,刀劈斧断,形成一段形销骨立、两岸争峙的黄河大峡谷,一河两岸,东岸分属内蒙古清水河县,山西省偏关县、河曲县,西岸则全域均属准格尔旗,故命名准格尔大峡谷。因像一条巨龙,又分属三个峡,故名龙口、龙脊、龙垂三峡,又称黄河三峡。直崖突起,罅壁悬达,若匣,五里一回,七里一折,踵峰相接,肩峰又起,屡起屡伏,奇峰还跃,他峦再耸,往复腾纵,不能悉数。自窑沟起,两岸断崖束涧,水行衖中;皋态百逞,遥岑爽朗,迵峡岫岩,偃仰谷洄,倾崖崇深,水亦嵯峨,岸断百里,壁立千仞。龙垂未揖,龙脊粘隥,龙口漱冲。以水传而不能从,阙处隐天,兀石临流,孤峡独出。地理上的峥嵘,造就了一段山水传奇。

  好长时间,我总是纠结在一种对准格尔地理坐标的定位上,这个处在农耕与游牧交汇地带的文明板块,恰好黄河转弯,这个极富象征意义的大回环中,长城与黄河相遇了,现在也是黄河变绿的地方。大河给了它翅膀,就给了这片土地一切。

  现在人们一说准格尔,就会想到煤,煤其实不是它的标志。更不是它的全部,甚至不是它的前世,也不是它的今生,更不是它的后世,只是它的过渡。一个地区如果要涅槃,痛楚是它必须的经历,如同一个母亲的分娩。失落甚至迷失,连同碎裂,都是它成熟的不可或缺的必要铺垫。

  我一直觉得历史犯了一个错误,不该把这片土地叫做准格尔,在某种意义上,这削弱了准格尔作为历史文化名域的影响力。

  万家寨水库拦河蓄水之后,豹子塔一带的水域清碧一色,长峡平湖,倒影婆娑。老牛湾据崖而立,险峻雄奇的气势丝毫未减。豹子塔石壁一仞扑面,压迫过来,使河道不得不折出几个弯子,气势所聚,天地也显得局促了。豹子塔矗壁嵯峨,有着非常好看的地质肌理。黄河在这里弯出一个近乎360度的大弯,一个叫做杨家川的嶂谷生生挤入,把一段长城也插进来,与四座塔深谷形成一个峡谷群。群谷簇拥,挤插所致,老牛湾堆出于岸,隆起于河,险峻挺拔,崖立峰直,嶂涧互遮。其间河道蜿蜒曲折,长城凭崖据河,或兀立于颠,或沉落于沟谷,或绝处临水,都是难得一见的奇观。因为一条河连接着蒙、晋、陕,黄河两岸都有一些古朴的村庄,临岸而建的窑洞,都是使用当地的石片层层叠叠垒砌而成,临河向阳,安静肃穆。印象中浑黄的黄河水,在这里却呈现出清亮的绿色。洋溢着一派和谐气氛,往昔的气息犹存,逝去的时代似乎还顽强而执拗地保留着历史、文化、民俗、地理的旧貌,不甘情愿地固守在时光的深处。万家寨未蓄水时,豹子塔居高临下,绝壁之上,三面临水,一线通陆,几乎与世隔绝,仅一条缘山脊所修的盘山小道,窄的地方,仅容一辆驴车通过。河水在深壑之中争流,经常有船毁人亡的事情发生。明代以来,老牛湾渡口已成为黄河上一处重要的埠岸,舟桅相遮,商旅云集,是一处繁华的河阜。老牛湾堡扼守兀崖,是黄河上一处险要的军事堡垒,为明成化三年(1467年)所建。一级级石阶从崖顶蜿蜒,沉落到河底,石径于崖壁石棱间隐没回现,曲径崎岖往复,一派峥嵘。至今老牛湾堡贴河的山崖上,还完好地保存着一座砖砌的空心敌楼,城楼周边荒草萋萋,水声悠远,倚楼俯视,依稀可以感受到昔日长河遒劲,边关拥黛的雄风。

  700里晋陕大峡谷,从内蒙古托克托至山西河津禹门,这条大峡谷的命名,不仅在地理上隐匿了一段山河传奇,也在历史上隐匿了一部壮怀激烈的生命参与历史进程的宏伟传奇。

  曾经的晋陕大峡谷找不到准格尔的踪迹,数千年来,这段缔造了晋陕“白银帝国”的黄金水道,一直隐匿在黄土地崎岖的山路和尘埃中。与西口古道短暂的重叠一段后,人们的眼光迟疑一下,迅速落在了西口古道上,历史也无奈地缄默了。但生命是缄默不了的,既使沉埋于地底,它也会以雷电的形式,不时掠过历史和现实的天空。

  众所周知,黄河之所以成为黄河,之于晋陕大峡谷的黄土高原,两岸众多携带泥沙的支流,成就了黄河,也造就了黄河文明和历史。且不说它汹涌的泥沙,成就了丰饶的下游黄河冲积平原,也不必说“悬河”带来的历代“天灾横害”。滔滔的黄河水中,隐匿着一个巨大的疆域。黄河历年带走的泥沙,是一个天文数字。这个数字,简单说,就是隐匿的疆域。

  晋陕峡谷中,曾经一刻不停地发生着自然界最壮怀激烈的较量,山与河,水与石,许多震撼人心的景观便在较量中横空出世。黄河第一湾——乾坤湾就这样诞生了。这个差不多堪称自然界第一蛇曲地貌的景观,几乎就是天下黄河的象征。大河上下,曾活跃着无以数计的河路汉,一部浩浩荡荡的生命史也如天水般从天边涌来,九曲黄河阵、秧歌、腰鼓、剪纸、面塑、陶瓷……以及我们耳熟能详的民歌《天下黄河》、二人台《走西口》、漫瀚调等等,都是这条大河展开时的波翳,一部生命放达的精神与风俗形式。

  我想说的是,横空出世的准格尓大峡谷,地处黄河上中游分界处,长城内外的交界点。地理上的起伏,文化上的多元,历史上的交融,经济上的丰饶,还没有哪一段黄河堪与比肩。这是生命与家国的照鉴,天下的象征。黄河变绿,它正在改写着历史,也正发生着历史性的变革。当地域发展与国家战略取向一致时,涅槃即将发生。

  黄河中游的重要支流——湳水(即今皇甫川流域),古代时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也是一条涌动着诗意的河流。茂密的竹林下,湳水上著名的历史文化名城美稷,发生了中国历史上一个著名的诚信故事——郭及竹马。这个故事,可以称为古代中国的人文衣钵。无独有偶,君子津的故事再次彰显了黄河人的厚朴与高拔,成为古代中国古代精神文明的历史写照。秦昭王蒸土筑长城,意在永固。孟姜女几声便将其哭倒了。孟姜女哭长城是中国四大传说之一,产生这样传说的土地,一定蕴藏着巨大的诗性的力量。这个沉埋在历史里的故事,真正的发生地在准格尔,这再一次无意中凸显了准格尔的秉性与品性。当最后一只老虎在1772年准格尔老乡的烟尘中死去时,这块土地已经开始了新的历史的萌芽。两个多世纪后,闻名于世的煤海享誉世界。

  湳水上的美稷和富昌县,也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影响力的地域名词。隋唐时期,准格尔又称榆林郡,因一场著名的战役在此发生,又称做胜州,史书上将这里称为“河曲之地”。准格尔的历史地位在隋唐时期达到了顶峰。内蒙古的十座历史文化名城里,准格尔独享三座。这在内蒙古是独一无二的。美稷因盛产黍稷而驰名,为当时贡米,是两汉时期著名的贡米之一。富昌依傍湳水,两汉时期是富庶的鱼米之乡。

  榆林郡与胜州的历史渊源就深远得多,榆林郡因隋炀帝而名扬天下,是在汉代沙南县的旧址上兴建起来的城邑,后改名为胜州,则以一首词令而著称。胜州水手享誉黄河上下,天下闻名。宋朝时,胜州一带是北方著名的榷场,互市贸易驰名天下。元帝国时期,这里是著名的皇家马苑,其地名多古朴,寓意着这里的不同寻常。到明朝建立时,已彻底成为一个边防重地,扼守黄河。现在保留在准格尔大地上的地名多为军事单位的称谓,如北巡检司、城圐圙、城坡等不一而足。清代以来,这里是圣祖成吉思汗的八白室驻地之一,成吉思汗马奶桶的供奉之地,牧养着成吉思汗的两匹神骏,是蒙古族人心之向往与朝圣的地方。

  仅从地名上就可以读出准格尔的地域特征,沟、峁、梁、坡、湾,外地人仅从这些地名上就可以想象出这是片土地的形貌。准格尔所有重要的地名几乎都可以用一本书来专门研究与陈述。因为这块土地成熟得早,发育得也快。漫瀚调的旋律萦绕在这块土地上,在浅吟低唱中开始,在和谐舒缓中结束,我总是觉得它有很深的暗示。一说到漫瀚文化,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这样一些句子,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续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漫瀚文化有这样的品质。当林胡、楼烦退出这片土地时,这片曾经因“胡服骑射”而闻名的土地,注定将成为其后驰骋于北中国近一千年的另一支强悍部落的起始地,胡天胡地胡风,也成为这片土地最显著的标志。不消说,这便是匈奴。

  英国作家布封说:人类最伟大的征服是对马的驯服。匈奴人就是在这片土地上最早完成了对马的驯服,跨上了马背的匈奴,所向无敌,一日千里,再不可与过去同日而语了。鄂尔多斯青铜器里举凡与马有关的饰物饰件,都是匈奴人驾驭着世界上最庞大马队的最好见证。在匈奴人发源的这片土地上,胡天胡地胡风,是我们最显著的人文标志。这个动摇了古代世界秩序的民族,就像我们远去的兄弟,将太多太多的历史痕迹留在了这块土地上,甚至保留在我们的血脉中。唐诗影响了这块土地,“胡羯之血”激活了边塞雄风。这个带给我们荣耀也带给大地雷霆的兄弟,在中国历史上活跃了一千年之后,忽然销声匿迹了,他们只把一座孤零零的草原帝国的都城,留在了我们生活的土地上。这些断壁残垣,像一个个巨大的问号和惊叹号,时刻提醒着我们。漫瀚文化是中华文明两大主源文化的融合,也是北方多民族文化的交融与集合。

  阎立本在胜州城做城建规划时,还是宇文恺手下的一名小卒。因不满太守的所作所为,愤然离开胜州城,二十年后,竟成为名满天下的大画家,直至声闻历史,如雷贯耳。唐太宗在见到他的步辇图后,大为赞赏,于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人物肖像画便诞生了。《中国历代帝王图》是阎立本的代表作,也是中国人物绘画史上的巅峰之作。这个胜州城里,一文不名的工匠,开启了中国绘画史上的一代新风,这大概是榆林郡这块土地上最杰出的人文代表了。庞晃贵为骠骑将军,大概是榆林城里出去的最高的武将了,与隋炀帝过从甚密,留下一副英武的面容。像郑意娘这样的风尘女子,也可以填出胜州令这样情真意切的词句,可见胜州是一座神灵与风尘共济的地方。《胜州令》这样的词牌出现在坊间,像一朵怒放在污泥中的荷花。马忽思是中国元代最伟大的旅行家、外交家之一,从胜州城踩出第一个脚印到足迹遍布世界几大洲,成为最早访问欧洲各国的中国旅行家,走通了欧亚大陆桥,而这一切不过是元帝国时胜州城里所发生的无数个小插曲之一。

  隋炀帝来这里时,榆林郡已是隋朝最重要的州城之一。隋炀帝是沿着运河,一路跨过三条大河来到榆林城的。此时,榆林郡粮丰草茂,盛产一种叫青龙角的贡物,隋炀帝在这里观宴渔河,写下一首著名的七言诗。长河问穹庐,隋炀帝在这里开创了一个时代的千古绝唱,榆林会盟成为中国历史上表彰民族大团结的肇始之端,值得大书特书,铭标千古。王维来到这里时,已不是准格尔植被最好的时期,但他的诗句依然郁郁葱葱,保留了大片的绿色。杜牧在这里流连时,战马嘶鸣,他的诗句中听到了鼓角相闻,边声浩远。

  耶律楚材在过东胜州时,隔河遥望着胜州的故城故地,将一腔复杂写在了一首与胜州毫不相干的词里,《过丰州城》描绘的就是耶律楚材自己心头的胜州。

  康熙皇帝把归降的最桀骜不驯的一个蒙古族部落放在这样一片土地上,并固化为一个聚落,是其无数个胜利中最微妙的一个行为,但就是这个微妙的行为却彻底地将一个地区经历了二千年的文明进程轻轻地掩上了。在大清王朝广阔的疆域下,这个看似漫不经心的事件,成为一个地区在经历了历史文化的数千年沉积之后更弦改辙的开始。所幸,康熙皇帝在这里狩猎时,突发奇想,中国历史上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随即诞生了——西口开禁,引发了历史上三百余年而不绝的人口大迁徙,康乾盛世就在这流动的脚步中而日渐丰满,一条晋蒙粮油故道也悄然丰盈起来,商业奇迹改变了历史,一部西部传奇回肠荡气响彻了大河两岸。

  河过准格尔,这是自然界与准格尔的一次隆重相逢。准格尔大峡谷,既是造物主的神来之笔,也是大自然的刻意安排,是上天备给我们涅槃的礼物。仿佛一条舞动的青龙,黄河转弯,便是龙腾天下,既是象征,也是导引。这是造物主与自然界反复磋商、会谈、交锋后找到的一个契合点,这是自然界的伟大历史事件,它的隐喻,我不敢轻易说出口,这需要领受天地的恩旨与造化……

  我总觉得,我所作的一切,都是在采集一些火种。为这个地区积聚一次划时代意义事件的发生,似乎也在寻找一种契机。我总有一种感觉,准格尔还处在一种神奇力量的潜伏期,她在等待着一位伟大人物的出现,等待着一蓬火种的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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