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在词人范仲淹笔下,碧色遥天,一抹斜阳映照着广袤天宇,万物浸润在夕晖之中,这景致,不就是一幅水墨绘就的画幅,铺展在茫茫大野么?
在这境界的熏染里,我亦爱上了独坐高山——望斜阳。
望斜阳,望的是一份静美。大地沉静,村庄浸染在一片煦暖的金色里,青青瓦舍似一部摊开的册页,婆娑树影就像册页中流走着的文字,窸窸窣窣,迷迷丽丽。三五只鸟雀立在瓦脊上,徐风起时,羽毛轻轻地掀起着,若临风的舞者。突兀之间,就有一只鸟雀从瓦脊上振翅而起,向着低处的庭院俯冲而下,于是,另外的三两只也就箭一般振翅追寻而去。庭院里的蔷薇大朵大朵地开着,靠着墙,秾丽若宋词绵密的愁绪,风顺着墙垣灌下来,夕晖也灌下来,一树蔷薇,一院清香,和着孱孱弱弱的三两枝瘦竹,影影绰绰地摇。
檐角处,一只猫,安静地卧在瓦楞间,余晖洇湿了毛色,从头到脚,而它却全然不知,其实安卧在夕晖里的一只猫更像是一个短句,抑或一枚加粗了的逗点,点逗在白天与黄昏之间,点逗在时光与安谧之间。我总认为动物之间的相处是和谐共生的,比如那只寂寂然藏在猫之身后的麻雀,探头探脑地跳跃着,而猫只是在间或之间抬起头,懒懒地看它一眼,而后继续睡去。而那鸟雀,却是反复地跳跃着,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玩性十足。
望斜阳,更是望一份诗意的画卷。
斜晖洇染的村巷本就是一幅长卷,高大的杨树擎起浓密的树影,长发一般垂着的丝绦若婆婆娑娑的发丝,在斜风里摇摇曳曳,飘逸,明丽。晥晚时分, 便有上了年纪的人相互挽了手臂,默默然彳亍而行,他们不疾不徐,将一份悠然走出些许洒脱,些许艳羡。远处的河提上,此刻必有孩童奔走着,奔跑中还不忘随手扯一把柳叶,或横在嘴角,吹着;或张扬了手臂,将柳叶抛洒在堤岸边,随风旋舞。至于久立木桥的人,那一定是在等待落日的余晖将久居心中的梦想染上金色,而后等待一只斜归的鸟雀将这梦想带到远山之外,远山之外一定是梦想的归宿。
望斜阳,更是望一缕炊烟袅娜。
炊烟是村庄写给天空的长信,从大地出发,从青青瓦舍间的一枚瓦囱出发,从母亲锅碗瓢盆的叮当声出发,从小儿的一声呼喊出发,这丝丝缕缕的文字就顺着瓦囱斜逸而出,盘旋着,萦绕着,将一封长信写得缠绵悱恻,悠扬情致,若绮丽的宋词,若抒情的唐诗,有儿女情长的缱婘,有浓郁化不开的旖旎。这长信,飘飘逸逸里,绕过白杨树梢,绕过四野里拢过来的暮色,绕过空阔的场院,悄无声息地寄向广袤长空。
辰星醒来时,深蓝的天幕上,那明灭闪烁的不就是这长信里的文字么?它们眨巴着眼眸说话,说人间风情,说大地丰腴,说季节迷离。于是,穹苍深处,就有灯火般游走着的童话,一页一页,讲出动人的情节。
望斜阳,望一份怀想,望一份不离不弃的守候与渴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