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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

  □文润

  出了正月,到了二月二,腊月门子里那点为年准备的好吃好喝的,便也所剩无几了,只有仓房筐里那紧紧闭着眼睛的大猪头和一条勺子一样的猪尾,以及四个黑乎乎的猪蹄子,还算是有些年味。

  母亲会在二月二头几天就把它们从仓房提出来,待柔软一些,便在院里架上一盆木火,把家里那把沉甸甸的烙铁,从仓房的哪个囤空里拿出来,放进了火里。那烙铁头像鹅蛋般大小,却三角着形状,拎起来,也是要比鹅蛋沉得多了。不知为什么,我对那三角形的烙铁头一直有着恐惧,它在火堆里窜来窜去的样子,总让我想到动画片上的蛇,狡猾着眼睛,随时都会窜过来一样。那烙铁的手柄是一根手指粗细的铁棍,挨着烙铁头的地方,偏偏弯出一个弧来,更像是那蛇要拱起来似的。姐姐们偶尔也用它做一些熨烫之类的事。在黑旧的湿布上面,那烙铁冒着白烟吱啦吱啦地跑,跑一圈,再跑一圈,回头湿布一掀,下面的裤线便笔直笔直的了。

  母亲非常熟练地烙着猪头,她坐在火盆跟前,身上围着油腻的蓝围裙,一张脸已经被烤得通红。火盆里有时也会多出一把烙铁,一定是从东院宋婶家或是西院小六子家借的,都在火盆里埋着,被母亲轮番使唤。烙铁的抓手地方,已经被厚厚地缠上了布条,可母亲还是很烫手一样,一边细细地用嘴吸着气,一边用红烙铁去寻猪头上的那些毛茬。青虚虚的烟冒出来,满院子都飘着一股烧焦头发的味。

  猪蹄倒是要比猪头好弄一些了。被烙铁逐一地蹭过后,便被整齐地放在火堆旁烤,蹄瓣对着火头。到了一定的火候,拿那烙铁头在那蹄瓣上一砸,蹄瓣便会掉下一个坚硬的壳来,露出里面嫩嫩的猪脚,非常好看。

  之后,母亲便把猪头猪脚猪尾巴统统放在一个黑瓦盆里,那黑瓦盆特大,那猪头猪尾猪蹄进去,却也只是刚刚满。或是这瓦盆就为了猪的这些物什才买的,除了杀猪时用它来搅猪血和二月二泡猪头,平时从不见还有别的用场。

  那猪头在进盆之前,是要被分解开的,否则盆里放不下不说,即便到了锅里也很难被煮熟。瓦盆里添上水,浸泡一天或两天后,再用刀刃把浮皮上的脏东西,一点一点地刮磨下来。那污垢便一层一层地随着刀刃下去,一溜溜地,贴在刀刃上。之后还要用碱水洗,直到洗得白净了,才算齐活。

  一切都弄好了,也不见得非要二月二那天才吃,或早一天,或早一个晚上,用大锅热气腾腾地煮出来,煮到个个猪脚上的肉皮都开了花,就可以蘸着蒜泥吃了。我那个时候从来都不吃猪皮的,二哥也不吃,可猪脚上的肉皮我俩却从来都装看不见,咬到嘴里,也不去想那藏在皮里的毛茬了,就像那些家伙真的都被那烙铁烙光了一样。尽管它们时不时地在嘴里跟舌头拉拉巴巴地打招呼。

  父亲是极喜欢吃那猪尾的,厚厚的一坨白肉,父亲只消几口就咬去了一半,并鼓励我们也去咬。可看着父亲满嘴角都挂着油,我们谁都不敢动口,只看着父亲吃,便觉得腻得不得了了。

  猪头上的肉被母亲用利刀一块块地片下来,肥一些的,就放在盆里留着做菜用,瘦的就用手撕开,放在碗里,谁愿意吃哪块就拿哪块,不用客气。只是猪嘴里的那根巧舌年年都会躲起来,每次别人想起它时,却都寻不见踪影,只有大哥二哥闭着嘴不吭声。吃巧舌是能让人能说会道心灵话巧的,别人都这么说,母亲也这么说。可我竟是一次都没吃过。明知道一定是母亲偏了心给了大哥二哥这个好,却也捉不到把柄纠缠。心里不服气,可也没办法。

  把二月二的猪头先吃了,二月二才姗姗而来。

  二月二早上刚一起,母亲便用灶灰在院子里洒出几个大圆圈子来。圈里画上十字,十字里放上五谷杂粮,母亲说,这是在“打囤”。圈子越大,囤就越大,就越表示秋天的收成越好,收更多的粮食。是好预示。那早饭也特殊,蒸熟的年糕豆包不直接吃,还要放在油锅里煎,翻过来调过去的,用铲子压得扁扁的,每一处都能沾上亮晶晶的油,温吐吐的火候,越久越香。那味道,真是能把在锅前走路的人勾引得直绊跟头。母亲说,豆包年糕之所以要煎着吃,是预示着,要煎死蝗虫百害得。在一开春虫子刚开始蠕动的时候,用硬火煎它这么一下,田里的庄稼一年就都会少见虫灾,不受祸害。特别是煎年糕,还有一层意义。老一辈人说,“二月二吃煎糕,一年四季直着腰。”意思就是腰板壮实不腰疼,身子好,吃了一年都健康。我问母亲,真这么灵么?母亲做着手里的活计不理我,半天才搭了一腔说,谁知道呢,但吃了总该是好的。

  我说过我是从来都不爱吃这种粘东西的。可用油煎过的,我却非常喜欢吃,不仅吃,还会多吃,吃得饱。年年这个时候家里人都会开我玩笑,他们故意惊奇地说,哎呀,那孩子不是从来都不吃这些东西么,是不是得要给她盛碗米饭去呀!我不说话,低着头咬那油汪汪的煎糕,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吃过早饭,母亲会温一大锅的水,吩咐我们个个都去洗头。说那是洗龙头,说道好,意义也好。洗过了,一年的脑筋都会清亮。我们便争着抢着地拿盆子去洗,好像那水里真有了灵气一样。

  父亲年年也要洗,在我们洗过之后。屋里的阳光灿灿地洒满了一炕,父亲只穿着那件极薄的蓝色圆领内衣,连脸带脖子,淅沥呼噜地洗,洗得满领子都是湿的,可又不脱。母亲从柜子里拿出用布包着的一把带黑鞘的剃刀,在一块细沙磨石上洒上水,捏着刀柄,在那上沙啦沙啦地磨,不时用指甲去试那锋刃。父亲披上围布坐在阳光里,母亲便开始稳稳地给父亲剃头。一刀赶着一刀,从前额开始,把父亲的脑袋剃得怪模怪样的。每次我都憋不住笑。父亲说,这叫剃龙头,怎么剃怎么好。我口无遮拦,说那画上的龙头都是长了犄角的,那你头上长了犄角怎么办。父亲呵呵笑道,长就长么,长了犄角不更好看么!母亲也不说话,只抿着嘴笑,手上一抖,那头皮便冒出一丝血来。母亲竟也不惊,顺手便抹在围布上,说也不说。父亲倒也不问,就像一点都没觉到了那疼。

  之后母亲一天都会闲下来,既不拿了针线去做手工,也不搓洗脏掉的衣服,只管与父亲闲谈些无关紧要的话,就像那日子一下就可以不过了似的,直到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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