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斜躺竹床,凝望夏月,浪漫而惬意。而今栖居小城一隅,乡野纳凉望月,已近奢侈。
倾心清少纳言《枕草子》中风雅句子:“春天是破晓的时候最好,夏天是夜里最好,秋天是傍晚最好,冬天是早晨最好。”有如清风飒至,明月入怀。
闲暇归乡,晚霞凄美,夏夜姗姗来迟。故园木格窗外栀子飘香,荷风送凉,菰蒲凝绿,流萤冰蓝。
四方小院,土墙青瓦,院角有构树和柿树。丝瓜爬蔓,越过墙头。有麻雀在藤蔓间腾挪踢踏。院角木槿细碎地开,像无惊无澜的日子。晚风里,嚼着祖母的涨浆饼和薄荷粥,倏然觉得尘世仁厚可亲。
乡下小院是一只敞口器皿,盛满纯净月光。我们躺在竹席上纳凉,哼着古老的童谣,讲着离奇的故事,发出月光般的脆笑。院里的梧桐树和苦楝树如一幅清简的素描。地上投下诡异的象形文字。栀子沐着月光,恣意安然,倚风自笑。蛙声清透磊落,感觉这相濡以沫的田园是那般温情和善意。
院中竹床,年月久远,通身赭黄,纹理清晰,触之光滑。竹床沁凉,嘎吱作响,有如梦呓。应和蝉鸣蛙鼓,衬出夏夜的幽寂。
斜倚竹床,恍如置身一叶扁舟,水天一色,有苏东坡游赤壁的旷达与澄澈。有如张岱:“小船轻幌,净几暖炉,茶铛旋煮,素瓷静递,好友佳人,邀月同坐。”的高雅风情。
此时,星光月色,乡野宁谧,襟怀坦荡,乡愁空旷无边。
横卧竹床,舒展四肢,神思飘忽,精骛八极,想起远古洪荒的一场战事,想起诗经时代的一场旖旎情事。有时青露沾额,浸着草木馨香,是乡村与童年杂糅的糖果的凝噎,贮藏着童年的温存与绵远乡情。
躺在竹床上,犹如躺在青纱帐里,躺在紫云英地里,躺在苍莽的芦苇滩上。无边的风月,甜美的怀想,立时把我淹没。天空蓝如海子,繁星随意散落,鱼鳞般吸附其上。娴静、纾缓,古典而温馨,夏夜多了一份幽渺的情韵。
夏月俏立在树梢上,如宋画中的婉约女子。月光随心所欲地皎洁着,流淌着,飘散着,热烈奔放,如川菜。静心凝望,能荡涤胸中所有的尘滓,心中一片波光旖旎。
面对清丽夏月,古典情结泠泠泛起,成溪成河,漫过琐碎的日常与仓皇的奔波。月下风物,清透的,素白的,沁凉的,朦胧的,宛若一阕词、一首诗,宛若一幅水墨留白,一曲《渔歌子》。秦观“携杖来追柳外凉,画桥南畔倚胡床”的诗句翩然而至。
夏月干净,丰盈,静美,皑皑如雪,莹莹汪汪,俨然要滴下玉液来,我们如捧一盅醴泉酣酣地啜饮起来。月光包裹乡村,铺开原野,也滋生出我们清亮的乡愁。
我的乡愁,总在月光如洗的夜间,绵延发酵。躺在竹床上,感到时间很质感,星空很贴近,温润而柔软,我触摸到生活的轻盈。
想起松尾芭蕉的俳句:“章鱼壶中梦黄粱,天边夏月。”总让人觉得细腻处有些压抑,又会觉出它的一些情与趣。
在竹床上看霞光,望夏月,内心丰盈而柔软。让我们远离浮躁和功利,享受清风明月和乡音土韵。瓜棚豆架,浅酌低吟,夏月清凉,乡情弥漫,笛声一样清远。竹床上望夏月,我们会抵达内心的清明与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