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点燃的炊烟,是一个家庭的凝结之气。
暮晚时分,炊烟在村庄上空泼墨出一幅水彩画,这是烟火村庄的气息。木柴在灶膛劈啪作响,大铁锅炖着农家朴素的食物,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那是一幅温暖的图景。
每年的大年初一,母亲早早就把土灶点燃。“谁家的烟囱先冒烟,谁家的日子先拔尖。”这样的谚语和乡村风俗是契合的。在我记忆中的每个清晨,母亲都是在土灶旁忙碌着……一缕一缕的炊烟从烟囱里飘向天空,那是大地和天空连接的纽带,承载着一个家庭对团圆的憧憬和希望。
冬天母亲来到县城住进楼房,话语中屡屡流露出对热炕的思恋。可能在母亲的感受里,灶膛烧着火、烟囱冒着烟的乡村老家,才是有根的家,才有落地的踏实。母亲勉强等到清明,回到乡村,打扫老屋,烧火烧炕。空了一冬的屋子,像个留守孩子盼回了自己的亲娘,老屋有了柴禾和灶膛的亲密,烟火气重新弥漫在房间。母亲回到家中的气息也影响着房前屋后的树木。母亲给苹果树、葡萄树浇透了水,这些喝饱水的树木,沐着春风开始长个了。
犹记得小时候,每家的炊烟都有自己独特的气息。夏天,我家烟囱里飘出的炊烟,有蒿草或麦秸的香气。在父亲的念头里,孩子是不能懒惰的。每年暑假,我和姐姐都要去南边的土路边割铃铛蒿。那些长过人头的铃铛蒿,除了割来烧火并没有其他用处。那些生命完结的麦秸就不一样了,可以轧碎和在泥里抹墙。麦秸在灶膛里延续另一种生命时,那种气味是独特的,犹存一些粮食的余香;冬天,我家烟囱里飘出的是淤柴的腥苦气息,这些淤柴是勤劳的父亲在西拉木伦河边捞的。有柴垛的人家心里踏实,冬天大雪封门,木柴把炕烧得热热乎乎。炕热屋子暖,在热炕上“猫冬”,梳理着一年的故事。
柴禾和粮食这两个好伙伴,组合在一起,成为烟火村庄的底气。
村庄被美丽的西拉木伦河、新开河环绕。台河口乡因新开河(台布根河)而得名。我所住的义和沙拉,为蒙古语,意为大河叉子。沿河村庄的地名,都有两条河流抹不去的印记。
当年我在那个偏远的村庄生活时,心里常常有逃离的念头。当我离开村庄在县城定居时,以为自己有了田埂之外的生活,不会回头张望。当人到中年时,回头再看自己的家乡,两条河流庇佑的家乡无疑是福祉之地。在地下水锐减的这些年,干旱困扰着北方大地。家乡因为有两条河流灌溉,草木葱茏,庄稼也比别的地方长得好。当年离开的小村,是我现在极力回归的地方。我也像母亲一样,在假期一次次往返于居住的小城与家乡的田埂之间。我的诗歌和散文里,西拉木伦河和义和沙拉出现频率最高,村庄一度成为我创作的灵感之源。
每次回到家乡,都会去河边走走。河边的怪柳林是小时候捡柴禾的地方,那时放学后,我们便背上背篓捡柴禾。有一次和两个小伙伴在树林深处捡柴,不知不觉太阳落山,树林里黑黝黝的,找不到回去的小路。好不容易走出树林,却辨别不出家的方向。一个小伙伴在高处看到村子里飘动的炊烟,我们心里才算踏实。顺着炊烟的方向,找到回家的路。
炊烟不是实体之物,却是朴素的乡村之源,它用精神的富足喂养大了村庄。
炊烟袅袅,无言地诉说着母亲的喜乐哀愁,诉说着母亲的希望和憧憬。它是人们对幸福生活的记忆和向往,更是河畔一道优美而靓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