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于记忆中最早的关于柳笛的信息,并不是由柳枝为原料制作的,而是一截中空的葱叶。那时年幼,看见比自己年龄大一点的孩子折下树枝,摘去叶子,拧下树皮而后制成一只口哨,呜哩哇啦地吹,十分羡慕。向人家讨要无果,甚至连尝试吹一下而后即归还都被拒,于是便以细葱叶代替。从一根葱叶上掐下一段,长约两寸,自细端吹,竟也会发声,只是其音色柔细,近乎肿胀的声带,不知哪口气对了劲儿,才会“呜”的一响,算是弄出了乐音。于是,每天早晨出门前,都要揣一把葱叶。因为葱叶制成的口哨,极易损坏,吹上三五下就会变形漏气,不肯发声,得马上换一段新葱叶。
亲手制作柳笛,始于小学二年级。那时已敢于爬树,力气也足以折断长出的嫩枝。不过,在我的记忆中,从未用柳枝制作过柳笛,制作柳笛的原料,全是杨树枝。按材料来源,应该称其为“杨笛”。那时年纪小,年级低,学识更少得可怜,尚不知世上还有“柳笛”一词,尽管柳树就在身边,却不曾使用过。当然,也没见别人用过。
这样的年龄,我们已拥有了制作柳笛的工具——铅笔刀,而且人手一把。放学路上,随便爬上一棵杨树,折下一根枝条,先削去尖端极细弱的部分,然后在距末端一两寸的地方环割一遭,切口要务求整齐,最后一刀和开始处要平稳对接,这样才算是件成品。这是个原始技术,对铅笔刀有要求,新买得更好,因其足够锋利,不至于因迟钝而出现偏差。
待枝条上的树皮自环割处断开,便轻轻扭动使其慢慢与树皮内的木质枝条分离。这就需要经验与技巧了,大多数制作都会毁在这个环节上。过于用力,鲜嫩的树皮会断裂,成果毁于一旦;而过于轻柔,则不能将树皮分离出来。而且,不同的树种、径口不一样的枝条,虽都是杨树,其树皮的结合紧密度并不一样,须用以不同的力气。在我的记忆里,土生土长的本地杨树,我们称之为“小老树”的那种,树干七扭八歪永远也长不高的,其树皮结合得最顽固,几乎拧不下来。又直又高的那些新树种,如北京白杨、新疆白杨,似乎树皮更容易分离,它们是我们制作“柳笛”的首选。有时,一棵北京白杨上爬了五六个孩子,当然全是男孩子,精心地选择枝条,现在想来,竟如菜市场里买菜的家庭主妇那般仔细。
把这一截筒状树皮分离下来,“柳笛”也是吹不响的。须将其尖端树皮的外层剥去,露出内部泛着鲜绿的那一层,才有可能吹出声音来。
为何说“才有可能吹出声音来”,是因为杨树枝条制作的“柳笛”,不像商店里出售的铁皮或塑料口哨,气流一过即响。将“柳笛”含在双唇间后,送气还有讲究呢。太猛了,柔软的树皮就会合于一处,气流进不去;而吹得太弱,那薄薄的一层皮,又不肯颤动,还是哑巴;只有不疾不徐,气流适中,“柳笛”才会出声。
一般的,我们都会制作五六只甚至十来只“柳笛”,有的细得像筷子头,有的粗得像大拇指,装在衣兜里,上学吹奏一路,放学吹奏一路,课间也要炫耀一番。那筷子头粗细的,其音色尖细嘹亮,像百灵的鸣叫或花腔女高音,极其悦耳;而略粗一点的,便如麻雀燕子的啁啾或男中音的咏叹,虽厚重些,也喑哑些,但颇具感染力;而那只最粗的,则须运足力气,吸足空气,才有可能吹出声来,发出的声响,也如上了年纪老者的咳嗽,浊重而低沉,和乌鸦的叫声相似。
如若五六个人一路同行,而恰巧人人都备有一套“柳笛”,我们便相约合奏。按“柳笛”粗细一一摆布好,争取各类兼备。我们在路边站成一排,面对着广袤的原野,任太阳把光洒在头顶上,任微风拂过耳畔,任激情蓄满胸膛。我们都微微扬头,努力让嘴巴向前伸出,由于“柳笛”太细太短而不能抓握,只好用右手的两根手指夹着。然后我们把左手卡在腰间,吸进一口气,把肚子胀得像一面牛皮鼓。这时,其中一人发出口令,我们便齐声吹响。刹那间,荒野的小路上,马上就回荡起了杂乱的乐音。呜呜,嘟嘟,哇哇,吱吱,如同麻雀、老鼠、毛驴和鸭子的叫嚷,瞬间混在一起,类似于一场不受欢迎的动物大合唱。其实,前几次合奏,我都没听出什么,因为那时只顾着一心一意得猛吹,根本不曾听清都有什么声音,不用说别人吹出的声响,连自己吹出来的,也不曾听见。只有一次,在吹奏中间,我的那只“柳笛”出了故障,无法出声,我才明晰地听到了合奏的真实音效。
有人曾试图用杨树枝条制作笛子,一截拇指粗的圆筒,凿出几个洞眼,费了不少功夫,却不成功,没吹出曲调来,甚至都没发出声音。
年岁渐长,读了几年书,方知“柳笛”一词。词典上解释柳笛是用柳枝制作的。但那时已经进了中学,忙于学业,竟从未尝试过。以至于几十年过去,也不知能否用柳枝制出柳笛来。后来读了一部小说《东方》,作家魏巍记叙一个情节:嘎子砍了柳枝,拧了柳笛。也许,柳枝真的可以制成柳笛,别人说的可以不相信,作家写在书里的,总还是应该相信的,何况还只是这样一桩小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