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乌兰察布市化德县，离地两米的黑垆土层下，几片麻点纹陶器、半间埋地七尺的土穴房，拂开了8000年的历史尘封，揭示出内蒙古地区新石器时代的开端——裕民文化。

　　考古学者意外发现裕民遗址

　　裕民遗址于2010年在乌兰察布市化德县境内集通铁路复线的考古调查中被首次发现，当年8月，由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院、乌兰察布市博物馆、化德县文物保护中心组成联合考古发掘队，对遗址进行了考古试掘，揭露面积100平方米。该遗址被命名为——裕民遗址。

　　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院的包青川与乌兰察布市博物馆的胡晓农都是当时考古队的成员，二人同期就读于吉林大学考古学院，如今都已年过六旬，上学期间就经常在考古问题上各执己见而争得面红耳赤。回想起裕民遗址的发现过程，虽已过去了十多年，他们的兴奋之情仍旧溢于言表。

　　据包青川回忆，在勘探过程中，最先吸引他们目光的是一处鲜卑时期的石堆墓群，在挖掘墓群的过程中意外地发现了几件陶器与石器，陶器的纹路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对考古学者而言，任何的“从未见过”，都会拨动他们的兴奋神经。面对眼前出土的陶片，包青川、胡晓农二人在年代问题上再次出现了分歧。胡晓农观察到，陶器的制作工艺与青铜时期的一批少数民族文物有很多相似之处。包青川注意到，陶片埋于黑垆土层之下，他判断此类土层的形成时间不会少于6000年，于是他初步推测，此次出土陶器的制作年代应该在6000年以前。后来进行的碳十四年代测定数据，证实了包青川的判断。数据显示，此批文物的年代最早可达8400年，“年代测试结果出来之后，我们都震惊了！”虽时隔十几年，说起此事，包青川依旧非常兴奋，两个人脸上露出了专属于考古学者的快乐与满足。

　　深入发掘遗址露出真面目

　　历史总是附带着一种神秘的吸引力，稍露端倪，就引得求知者抽丝剥茧不断探索。为了深入挖掘裕民遗址的文化面貌，包青川、胡晓农带领考古队，在2014年至2016年连续开展正式发掘。经过北京大学科技考古实验室、美国贝塔放射性实验室对房址、墓葬和出土的木炭、人骨、动物骨骼样品的测定，显示年代范围为距今8400至7600年。三年的汗水，换来了裕民遗址3050平方米的发掘面积，让这块迄今为止内蒙古地区发现最早的新石器时代考古学遗迹，展现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裕民遗址内发现的房址，均为圆形或椭圆形半地穴式结构，设二层台，有柱洞或壁柱、圆形地面灶。房屋建筑技术较为成熟，石器出土数量多且类型丰富。工具组合和加工技术承袭了旧石器时代晚期北方细石器文化特征，同时还出现了新石器时代常见的石器陶器类型。胡晓农介绍说：“新石器时代早期的尖圜底器、圜底器、片状器组合在我国北方地区发现，尚属首次，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文化现象。过去，尖圜底器、圜底器的发现只见于较远的华南、东西伯利亚地区，裕民遗址出土的尖底器及纹饰与贝加尔湖沿岸新石器时代主要流行的网纹陶有相近之处。”

　　“从出土的动植物样本中不难看出，在8000多年前，人类在这片土地上就已经开始吃小米和养狗了。”包青川介绍，遗址出土的动物骨种类很多，包括蚌、雉、鸟、狗、狼、马鹿、梅花鹿、狍、獐、野兔、野马、野驴、野牛、圣水牛、野猪等，其中狗为驯养家畜。发现的植物种子类有粟、水棘针、繁缕、藜大籽蒿、猪毛菜等。

　　目前，在乌兰察布市化德县境内已发现与裕民遗址文化性质相近的遗址60余处，在乌兰察布市的商都县、察哈尔右翼后旗、察哈尔右翼中旗，在锡林郭勒盟的锡林浩特市、正镶白旗、镶黄旗、苏尼特右旗、苏尼特左旗、阿巴嘎旗、东乌珠穆沁旗、西乌珠穆沁旗，在张家口市的康保县北部，都发现了此类文化的遗存，在巴彦淖尔市的阴山北麓，同样发现了具有裕民文化特征的石器。

　　“这样的考古发现不只让我们考古队震惊，在国内整个考古界都引起了很大的关注。”2016年，裕民遗址入围中国社会科学院“全国六大考古新发现”奖，申报奖项的材料引起了中国著名考古学家、北京故宫博物院原院长张忠培先生的注意，张忠培先生对裕民遗址出土的陶器十分关注。同年，包青川、胡晓农受张忠培先生邀请，携裕民遗址所有考古材料，前往北京故宫博物院进行专题汇报，张忠培先生对于裕民遗址的后续发掘工作给出了方向性的建议和指导，此次汇报也直接促成了深入发掘裕民遗址“豪华阵容”考古队的成立。

　　从“遗址”到“文化”

　　尘封8000多年的历史跃然纸上，2016年，在化德县境内开展的新石器时代早期遗址专题调查中，由包青川作为项目负责人，胡晓农作为领队，陈文虎、任喜贵、李恩瑞、刘雪峰作为主要成员的“豪华阵容”考古队又发现了四麻沟遗址。次年，由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院主持，联合北京故宫博物院、乌兰察布市博物馆、化德县文物保护中心，考古队对化德县境内的四麻沟遗址再次进行发掘。“通过这一次的发掘，我们发现四麻沟遗址的文化内涵与裕民遗址相同，但四麻沟遗址出现了圆形、长方形、方形三种形制的房址，遗物种类更加丰富，说明此类文化人群在这个区域延续时间较长。”胡晓农说，“于是将具有裕民遗址文化相同属性的遗存，命名为一个新的考古学文化——裕民文化。”

　　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考古队将目光不断向北推进，2020年，在锡林郭勒盟镶黄旗乃仁陶力盖再次发掘了一处裕民文化遗址，根据与裕民遗址、四麻沟遗址同类器物的对比，推断其年代范围在距今8200至7800年之间。在乃仁陶力盖遗址内发掘房址200余处，包青川解释道，“按照当时人类发展的程度，这样规模的集聚等同于我们现在‘县城’的概念，乃仁陶力盖遗址是迄今为止在北方草原地带发现的面积最大、房址最多的新石器时代早期聚落遗址，陶器形态更加多样，文化内涵更加丰富。”

　　四麻沟遗址、乃仁陶力盖遗址的发现与发掘，扩充了北方草原新石器时代早期裕民文化的时空关系及文化内涵，使得考古人员可以更加宏观立体地解读在此时期的生态与人类文明。

　　在研究调查结果和出土文物的过程中，包青川发现了几件“趣事”。四麻沟遗址的房址之外，发现了较多的室外灶及用火遗迹，“这说明遗址在使用中，存在夏季室外用炊的现象，在裕民遗址中没有发现这类迹象。”包青川说，两处遗址对比之下，裕民遗址四面环山、背山向阳，较为封闭，冬季背风向阳；四麻沟遗址背靠东南山坡，面向西北开阔地，夏季通风。裕民遗址部分房址集中出土打制石器废片和动物骨骼等；四麻沟遗址的房址出土有较多大型破土工具，打制石器废片极少。裕民遗址加工动物比例高于四麻沟遗址；四麻沟遗址加工植物比例高于裕民遗址。他推断，裕民文化诸遗址应为草原地区新石器时代早期的季节性营地式聚落，四麻沟遗址可能为夏季营地，裕民遗址可能为冬季营地。

　　吉林大学人骨测定室的报告显示，遗迹中出土人骨的基因，与鄂伦春族、鄂温克族和达斡尔族祖先的基因高度一致。包青川推测，“他们的祖先，或许与裕民人有着比想象中更为密切的关系。”在调查中他还发现，距今7600年之后，与裕民文化直接相关的文物遗址便没了踪迹。距今5000年左右，裕民文化特有的麻点纹贴塑法原始陶器制作技艺，在通辽市哈民遗址被再度发现，“找出裕民人在这2500多年间消失的答案，我们或许可以发现北方草原新石器时代的一块‘新大陆’”。

　　经过8000年的风雨，淘洗出裕民文化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文明进程中的璀璨与夺目。自2017年9月18日，裕民遗址被公布为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裕民文化的相关考察工作正在由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院与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共同申报国家“考古中国”重大项目。乌兰察布市化德县文物保护中心主任王涛表示，化德县计划在裕民遗址周围建立生态环境、文物保护园，设置裕民文化宣传长廊、裕民文化展示厅，让更多人可以加入到这场跨越8000年的时空对话中，回味在新石器时代早期人类物质文明、精神文明的形成过程，透过悠长与深邃的历史，感受中华民族文化的交往交流交融。

　　内蒙古日报社融媒体记者丁宁

　　图片由化德县文物保护中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