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年近耄耋，满头白发却依然身体康健。虽然是地地道道的老农民，但在村里他们那一辈人中也算是有点文化的，擅长画画和毛笔书法，也懂点音乐，年轻时农活干完，总是抽时间出去画炕围画赚钱补贴家用，过年时给邻居们画窗花，写春联，至今村里好多人家的大门上还有父亲题写的大字。最近这几年，村里改成现代化种植，父亲也终于放下了他一辈子热爱的土地，闲不住的他便和村里的几个发小到处去看大戏。

　　我们所称的大戏是山西的晋剧，也叫山西梆子，特点是旋律婉转、流畅，曲调柔美、圆润、亲切，道白清晰，具有晋北地区浓郁的乡土气息和自己独特的风格；小戏则是地方唱段二人台、山曲等，内蒙古中西部的汉族人许多是走西口过来的，这些地方的村庄到了农闲，各村总是轮流唱大戏，条件好的村庄有可能一年唱两三台戏，差一点的则几年唱一台，人口少的小村只能唱一些地方小戏。

　　父亲年轻时就对晋剧特别痴迷。他对山西的了解其实不多，唯有那晋剧的曲牌子，《打金枝》《下河东》《空城计》等唱腔，却十分熟悉，有时农田里边干活边哼着，有时在家拿二胡拉一段，遇上赶庙会，庆丰年唱大戏，就是白天有活晚上也要去看，每场都要坐在台下最前端看完。别说是经典曲目张口就能来几段，就连戏剧演员都记得滚瓜烂熟。上世纪90年代初，录音机刚在我们村流行开来，父亲便买了一台，还有许多磁带，一有空就听他喜爱的晋剧唱段，以至于我现在也喜欢上了晋剧。虽然不是追着去看，但在视频里刷到时总要听上一段。

　　现在，父亲这辈人闲下来，每天雇着村里年轻人的车，追着看大戏，欣赏要求也极其高，看山西省晋剧团的戏，看山西著名戏曲艺术家孙红丽、谢涛的戏。他们有个微信群，什么地方唱谁的戏都知道。今年最远去过山西河曲县，能住下看好几天，家人不放心他出远门，曾不止一次劝他，在视频上或者附近村有演出看看就行，父亲却说附近没有像样的角儿，在手机里看戏不过瘾，没有戏场的氛围等。后来家人们拗不过父亲，也只能买好折叠椅、水壶、大背包等装备支持他去看戏了。

　　我年少时不了解，为何一个在内蒙古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会对山西梆子如此痴迷。后来我才渐渐明白，对父亲而言，晋剧不只是地方戏，更是一颗落叶归根的心。他以前从未踏足过山西，只是通过那些高亢的唱腔，结合历史背景的戏文，在他心里构建出了一个故乡。那里有父亲口中唱的美滋滋的杏花酒、酸溜溜的醋，有他想象中的洪洞大槐树，也有好几代走西口人共同的情感记忆。

　　我想，大概乡土文化这东西，原本不必亲历，它是可以遗传的，一出生便把乡愁刻在骨子里，却将根系扎在了异乡的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