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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铜壶

  文/黄汉宜

  在老家土漆斑驳的旧茶柜里,静卧着一把上了年岁的铜壶。壶身的包浆泛着温润的幽光,留下被时光亲吻过的痕迹。它是奶奶用一生焐热的传家宝,更是我记忆长河里永不褪色的航标。

  这把铜壶造型别致:壶腹饱满如满月,壶嘴微翘似凤首,配着纽扣状的盖子和拱形的提梁,整个壶身透着琥珀色的光泽。每道纹理都嵌着时光的密码,藏着说不尽的岁月故事。我总爱用指尖轻叩壶身,听清越的声响在屋里回荡,仿佛那一叩,就把时光的大门打开,那些关于铜壶的往事争先恐后般涌来。

  《诗经》有云“铜壶煮茗,似仙琼玉桨”。这把铜壶,在陪伴奶奶的那些岁月里,从未辜负这般意境,什么季节煮什么茶,她总能掌握得恰到好处:春天桃枝嫩芽,夏天金樱子果实,秋天土茯苓藤,冬天野菊花朵。各色各味的茶水,每日在壶中翻滚,茶香四溢,穿透青瓦木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沁得人满心清爽。

  这把铜壶,曾经盛满奶奶给乡亲们的温暖。我家屋后有条通往集镇的大路,夏天的时候,奶奶总爱在路旁大树下的阴凉处支起茶摊,为过往乡亲免费供茶。乡亲们夸她心善,铜壶煮的茶有滋有味。那个卖篾器的驼背老篾匠常念叨:“喝了你家铜壶煮的茶,挑担都轻省三分!”奶奶听了笑得合不拢嘴,阳光落在她银白的发丝上,碎成点点光斑。

  这把铜壶是奶奶的陪嫁,也是她晚年最珍贵的物件。她老了,挑不动山泉水煮茶了。我放学回家常帮她挑水,她感动得老泪纵横,对我说:“晚年倒要靠你出力了。这把铜壶,我两个儿子都不给,就传给你,记住,它是咱家的传家宝。”我点点头,牢牢记在心里。

  我听母亲说,奶奶临终前曾陷入谵妄,撕过床单,摔过碗碟,唯独把铜壶紧紧抱在怀里。弥留之际,她忽然清醒,挣扎着要下床,枯瘦的手指向门外,反复念叨:“孙儿呢?孙儿呢?”最后立下口头遗嘱:铜壶由我继承。等我从外地赶回家时,只看到奶奶带着牵挂的遗容。我接过铜壶,顿时恸哭失声,心中发誓:奶奶啊!您放心,我一定不负您重托,完成传承铜壶的使命。

  妻子对这把铜壶爱不释手,说它是无价之宝,总是轻拿轻放,小心使用。可后来,我竟然一时糊涂,差点把它卖给一个上门收破烂的小商贩。要不是妻子突然回来阻止,一记耳光重重扇在我愚蠢的脑门上:“猪脑子,奶奶留下的传家宝,你也敢卖?”估计那天我就被那个不怀好意的小商贩给忽悠得将铜壶便宜卖了。

  后来搬去县城,每次回老家,我第一件事,总要先去擦拭这把铜壶。擦着擦着,镜面似的壶身上仿佛映出了奶奶亲切的笑脸;用它煮茶时,氤氲的水汽里,好像又听见她哼着古老的茶歌。孙子好奇地摸着铜壶问:“爷爷,这铜壶有魔法吗?”我点头:“嗯,它装着你曾奶奶的魔法,能让爱一直传下去。”

  这把铜壶,是时光的容器,盛着奶奶对生活的热爱;是血脉的信物,连着几代人的牵挂。随着时间的推移,它让我懂得:真正的传家宝从不是器物,而是它传递给每代人心中永不熄灭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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