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刺的影子在阳光下斑驳成一地破碎的光辉,芨芨草轻轻摇摆叶子,将来往的风收割,封存进它金黄的穗里。像年轮记录树的年龄、降水量和温度变化一样,牧草的身上也写满了戈壁的沧桑变迁,每一道印痕,每一点缺失,每一次弯折,都是戈壁顽强生命力的表现。梭梭摇曳着,惊醒四脚蛇的清梦,它将身体无限贴近戈壁,将尾巴卷起,在掌下积蓄力量,向着地平线的方向疾奔而去。远处的灿烂光热,是所有戈壁动物的满腔幽怀,它们穷尽一生都在追赶太阳,都在向着太阳的方向奔跑,像夸父逐日一样,死后的躯体也长久地留在戈壁,成为一个个堡垒。
站在戈壁上,尽管寒风不断灌进我的衣领里,但足下的暖意直达心底,我仿佛喝了一壶温热的酒,又好像怀揣着一盏长明的灯,对戈壁的一腔爱意无法言表。
半生寂寥,多亏有戈壁宏大如天上虹,如人间月,日日夜夜给我安慰和爱。春日里,马兰和沙冬青相继开花,还有沙漠里的蒙古扁桃,一簇一簇,一丛一丛,一树一树,深藏在戈壁深处。它们是戈壁温柔的笑意,是戈壁藏也藏不住的如花笑靥,我常常因为它们的存在而心生感激。试想在寒意尚料峭的春日,城中的花都没有开几分,远处戈壁深处的花却大量的开了。一个在戈壁中长途跋涉的人,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歇息的地方,却在爬上一个山头后收获了一整片马兰、沙冬青或者蒙古扁桃的花海。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感动和欣喜呢?我想,大概类似于于绝境处逢得重生的希望。
对牧人而言,城市里通明的灯火或许还比不上戈壁上的一盏风灯,他们生命的许多美好瞬间,都在戈壁上发生。当城市洪
流的欲望无法接纳安置他们的时候,是戈壁给予庇佑和保护,搭建了一处足够遮挡风霜的栖身之处,于是才有了世世代代的守护和留守。牧人日日在戈壁上行走,日日都在感受戈壁的爱意,没有盛大的仪式,反而成为一种习惯,密切贴合在生活的经纬上,在每一顿餐饭中沸腾。牧人和戈壁从未提起过这种爱意,只在春夏秋冬里默默相对,将相处的每一刻都渲染成初见时的欢欣和鼓舞。
人们说,最深沉的爱,是绝口不提,不谈论也不抒情,不说漂亮的话,只做漂亮的事。我想我对戈壁和戈壁对我的爱也是一样的,一腔炽热,却从不表达,只默默追随彼此,在悠长的时空里燃烧,直到烧尽心中的最后一点光亮。那爱是绵长的,不是夜空中绚烂的焰火,一闪而过,也不是熊熊的大火,在烧光自己的同时也烧光他人。它是炉膛里的柴火,小火慢慢炖着,将气氛逐渐炒热。暗夜里,茫茫戈壁的热度都从这一方柴火里来,它不死不灭,不歇不休,气息缓缓飘散出去,温暖整个戈壁。
我怀揣着这份爱意,走过山川河水,见过无数风景和感动,也将这爱意施与他人,那是戈壁给予我的宽容和善良,它时时刻刻提醒我,人在被爱的时候,也要不吝惜自己的温暖,爱他人,爱自然,爱一切与自己生命有关的所在。于是,我将在别处获得的爱又尽数献给戈壁,像水獭祭鱼一样,虔诚地、赤诚地,将自己也摆上祭台,献给戈壁。我对戈壁,戈壁对我,这份爱都无法言表,我们交融又分离,相似又不同,我们只在每一次见面时都笑看对方,然后说:哦,原来你也在这里。文/李 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