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的穆德远穿过一片空旷的麦地,洗他的石磨。
石磨其实已没人要了,但穆德远洗得很干净,一丝不苟,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到自己的窑里。
穆德远的窑在一道土坡上,穆德远洗了一辈子石头,自己却住在一孔土窑里。我认识他的那天下午,地上刚刚洗完了一副石磨。早上去地里干活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穆德远直起身子,手上提了把菜刀,先去地里砍了一苗白菜,秋天的阳光照在他的脑门上,鸟叫了一声,穆德远说:家去。
我一回头,炊烟已起了,空气中有一缕淡淡的雨腥味,雨就来了。落下来的时候,好像谁喊了一声,整个村子被唤醒了。
有一个牧牛的孩子笑得前仰后合,靠近我的地方,有一个大嫂,她芳唇微启,忽然忍俊不禁,笑得如刚刚闭上的花朵,张开花瓣,馨香入耳,仍不能掩住芳菲,穆德远也笑起来,笑逐颜开。
以后我才明白,乡村生活不需要任何理由,饱满而朴素,可以一个人笑出来,然后在田野上唱歌或睡去。
墨绿墨绿的田野,和黄泥屋舍构成最和谐的田园生活。水漫过脚踝,麦子也疯长了几夜,一
头牛扑过来,草木疏朗的一年,出人头地的过去了。
有一天,枝条伸展的一个黄昏,穆德远拔开茂盛的草木,将一副石磨送来,锦绣一般的月色上来了,夜晚是欢欣和激动的,星星结上了露珠,难得开出了一小片水晶,在黄土高筑的树丛里,青青石磨让我看到一个欣欣向荣的前景。
旷野依旧敞开着,穆德远在一面土墙下,又洗出了一副石磨,一头驴牵着它,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仿佛天和地摩擦了很久,终于和好了,穆德远露出了笑脸,雨水从头发上滑落时,穆德远也佝偻起了身子。
终于在一个黄昏,一株草、一滴水、一粒尘组成的旷野,穆德远再也洗不动石头了。草木埋得暗无天日,他把先前洗过的一副石磨,栽进土里,浇了点水,夜里落霜,穆德远拎了一把铁锹,平整了门前的小路,出门去了。
很长一段时间,人们不知道穆德远去了哪里,就赶了一辆马车去寻他,出村时,看见穆德远远去的道上,有一些新鲜的爪印,黄昏正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村里,才发现昨天还吃奶的孩子,现在已踩得大地咚咚响了。文/王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