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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根的长调

  文/齐永平

  蒙根的全名叫蒙根其其格,译成汉语就是银花的意思,只是为了方便,人们习惯叫她蒙根。按照蒙古族起名字的习俗,她的上面应该有一个姐姐,应该叫阿拉腾其其格,就是金花的意思,只是,她那个姐姐好像从来没来过暖水,我们没有见过。

  暖水这个地方,蒙汉民族长期交融,蒙古族人日常交流也基本上用汉语,汉族人在日常用语中也揉进了不少蒙古语,像“给”说成“曼”,小炒米叫“什拉炒米”等等。蒙根与别人交流都用汉语,只是在和婆婆公公说话时才用蒙古语。那时候,像她那个年龄,能够用蒙古语流利地表达的人已经不多。

  蒙根30多岁,身材高挑,脸庞瘦削,五官棱角分明,十分的精致。只是眉宇的末梢稍稍下飘,似乎有一些忧伤写在眉间。有时候,忧伤也是一种美。

  与镇上大多数干部家属一样,她没有工作,操持家务,做一些打猪喂狗、缝补浆洗的营生。也是在河滩上开荒,辟出一小块菜地,每天匆匆忙忙,出出进进。闲暇的时候,她也会轻轻地用蒙古语哼唱一些我们听不懂的民歌。

  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星期天,我们几个街猴子无所事事,房上地下乱窜。站在房顶,可以俯瞰蒙根家的院子。四下无人,蒙根一个人在院子里摘菜,一边做着营生,一边在哼唱着蒙古族民歌。唱些什么,我听不懂。只是有一句“额吉”我听懂了,那是母亲的意思。

  一个夏季拼了命的暴晒让阳婆的威猛消耗了不少,再加上秋老虎的一番折腾,更是筋疲力尽。仲秋的阳光已经明显的没有了夏日的炎热,风也不再急匆匆地过往,秋风徐徐吹来,清爽宜人。

  小镇仿佛还没有睡醒午觉,慵懒且散漫。平日里忙忙碌碌的人们不知都哪儿去了,街道上空空荡荡,一只母鸡领着一群刚孵出的小鸡贴着墙根走过。那些小鸡黄绒绒的,一会儿扇着两只还没长成的翅膀跑几步,一会儿停下来伸着脖子新奇地东张西望。静谧之中,蒙根低吟的歌声虽然轻柔,却格外清晰。

  那是一种极为舒缓、悠长的蒙古族民歌。听不懂,能感觉到歌词很少,更多的是“啊……”,“嗨……”,“嗬……”一类的唱腔。曲调在拐弯的时候很轻盈,很流畅,很随意,夹杂着一些淡淡的忧伤和思念的味道。就像一只胡燕双翼平展在下滑时划出那一道优美的弧线,就像轻风拂动树叶发出一些似有似无的轻吟,就像小提琴的琴弓在D弦上缓慢地划过、指尖揉弦滑音。

  当时,我们能够听到最多的是革命歌曲,2/4拍的进行曲,可以一边齐步走、一边唱的那种歌曲,还有在准格尔流传的漫瀚调。所以,乍一听到蒙根吟唱的蒙古族长调民歌,有一种异样的感受。那种感受,无法言表。

  在汉族民歌里,鲜有思念母亲的歌。因为,母亲就在身边。

  暖水产的炭,又叫“住娘家炭”,意思是出嫁的女儿想住娘家,走时在炉廎里埋了一块火种,住娘家回来,火种还在,说明炭耐燃。反过来说,也是女儿住得离娘家不远,走个三两天就能回来,真要走十天半个月,再耐烧的炭还不燃尽?十里八里,三十里五十里,什么时候想娘了,走上一趟就是了,思念淤积不下来。

  蒙古族就不同了,女儿出嫁,跟着夫家游牧走了,逐水草而居,谁知道在哪一块白云下面。不同的部落,三年五载,或许十年八年再也见不上面。那思念,岂能一语道尽?

  那就唱吧!一个人对着草原,对着白云,对着那些羊群马群,尽情地倾诉对亲人、对母亲的思念。

  什么样的歌可以传到十里开外?什么样的歌可以把白云留驻?什么样的歌让你思绪连绵?什么样的歌直教你泪流满面?蒙古族民歌,蒙古族长调民歌。

  民歌是一个民族长期生存、生活的地理环境、生活习俗、民族文化积淀的产物。

  藏族民歌让我们能够感受到那种站在伸手就可触摸到天际的地方,稀薄的空气阻挡不住高亢的歌声,那是向天穹的表达。

  维吾尔民歌火辣、热烈,像吐鲁番盆地一样地火热,歌声中,你能够感受到葡萄架下克里木急促的手鼓和阿娜尔罕欢快的舞步。

  江南民歌细腻婉约,一如小桥流水、吴侬软语。

  晋陕民歌腔直调圆,光秃秃的黄土山坡,隔着深深的沟谷,这边的三哥哥和对面山上的二妹子款款地对着情歌。

  蒙古族民歌如草原一般的辽阔,秋风一般的苍凉,歌声就是贴着那些草的尖,花的顶,绵绵延延,传向远方。

  不同民族的语言交流需要翻译,唯有音乐和歌唱不需要翻译。所有的表达和所有的情感都汇聚在那些旋律里。倾听蒙古族长调民歌,你似乎可以感受到无边草原的连绵起伏,看到牧人渐渐远去的身影,听到身后母亲遥远的呼唤,闻到花的清香与草的苦涩。

  有几次,我曾经刻意地跳上那个房顶,想再听一次蒙根唱的那首歌。我想记住那首歌的旋律,以便长大以后弄明白那是一首什么样的歌曲,但是再没有听到。

  许多年以后,另一个蒙根其其格的歌声唤醒了那一段记忆。她唱的是长调版的《鸿雁》,在中央电视台的《中国正在听》节目上。她震撼了现场的观众,也震撼了那几个少见多怪的评委和主持人,更多的是震撼了荧屏前的亿万观众。实在不能怪我对他们有些贬损,也实在是他们对蒙古族文化和蒙古族长调民歌缺乏起码的了解和感应。那个主持人小伙子模样可爱,主持风趣,却把蒙根其其格称作“根花”。他以为,孟根花姓孟,名根花,叫根花显得亲切一些,这种常识性的错误并不鲜见。你可以叫她蒙根其其格,也可以叫她银花,还可以叫她蒙根,或者其其格,只是不能叫根花。

  音乐和歌唱需要乐手或者歌者有一个场景或者背景,也需要听者有一种心境或者情境,当两者的频率恰好一致了,便产生了共鸣。这与广播和电视信号的发射与接收是一个道理,只有调到那个频道,你才能接收到节目。蒙古族长调民歌可能是长波,故而传播极远,你无论走到北京、上海这样的大都市,还是北方或者南方的小县城,都能够听得到。倘若要听原汁原味的,还是要到草原深处,或者蒙古包里。

  只是要像我当年那样,在无意之间能够听到一个人至情的长调低吟,情景皆已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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