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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倌

  文/齐永平

  暑假,陪母亲到20里地的贺家沟去看望姥爷。那时候,姥姥已经去世,姥爷有胃病,母亲放心不下,抽空常去看望,顺便带些馒头片、苏打粉、胃舒平之类。

  姥爷是个羊倌,几十年放羊生涯,风吹雨淋,冷水凉饭,落下严重胃病。母亲要带他去我家调养看病,要我留下来替姥爷放几天羊。

  第一天放羊出坡,是跟着一个我叫三姥爷的羊倌一起走的。本来,草坡稀稀拉拉,一群羊尚要四处觅食,两群羊合在一起,净跑了路。只是为了拉扯我这个放羊的生手,三姥爷只好先领着我放几天。

  放羊的行头很简单,一个干粮袋子,装些炒米或者炒面,一只水壶,一把油纸伞,一根放羊杈子。我见过姥爷做放羊杈子。他从榆树上选了一根叉枝,折了下来,叉把三尺,叉头一拃,两头斩齐,叉头在炉火上烤热揻弯,圆头削扁,像是做饭烧肉用的二股叉子。握把处用藤条缠了,握起来很顺手,又不滑。姥爷多年放羊,有一手指哪打哪的绝活。有的羊很聪明,在靠近庄稼地时,假装吃草,慢慢靠近,看似低着头,却在偷偷地眊着你,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就会侧过去叼几口庄稼的嫩叶。姥爷总是在恰当的时候,用羊杈子拾起土坷垃,不偏不倚地打在羊头与庄稼之间,溅起一片尘土,羊就乖乖地扭头吃草去了。也有的羊倌准头不行,再要用了石子,不时会把羊腿打断,因此,羊倌大多会接骨,木片夹了,布条绑了,养一些日子,便痊愈了。有一次,姥爷曾用羊杈子打了一只石鸡,那石鸡肉要比家鸡肉鲜嫩可口。

  两群羊合在一起,就要走远一些去放。三姥爷在前边领着,我在羊群后面跟着,下了西沟,沿着崎岖的山间小径,上敖包山。山路又窄又陡,左边是山崖,右边是深沟,丝毫不敢大意,崎岖处还要手脚并用,像猴子爬坡。

  上了敖包山,是一片宽阔的草场,羊们便自由了,四散开来低头吃草。我也可以坐下来,悠闲地四顾眺望。

  敖包山上的敖包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大石堆。北边一条车道,东边一条小路,从沟底上来,在此合为一处,沿着大平梁向暖水镇的方向蜿蜒而去。敖包上的石头,是行人路过不断添上去的,不知谁在上面插了一些树枝,像是立了一个扫帚,只是那些树枝早已干枯,不知是什么意思。

  晴空万里,站在山顶可以看得很远。

  极目向北远眺,可见大青山黛色的剪影。我知道,沿着那座山,往东是呼和浩特市,往西是包头市。那些大城市令人向往,只是离我太过遥远。我连60里以外的准格尔旗政府所在地沙圪堵还没去过,怎么能期许自己到草原钢城包头和自治区的首府呼和浩特呢?

  敖包山的山塬平平展展,没有一棵树。对面的山梁被雨水冲刷出一道道沟壑,裸露的砒砂岩红白相间,像五花肉一般。敖包山上的草场宽阔丰美,羊们一字排开缓缓前行。黄昏时分,一只只已是肚皮滚瓜溜圆了。往回走的路上,我说这放羊的营生原来是这么轻松惬意。三姥爷说,娃娃,可不是这样,放羊能把你跑断腿。原来,这敖包山是他们几个羊倌专门留下的一块好草场,平时不舍得来这儿放,让草好好长着。今天,两群羊合在一起,不得已才来。平时,他们头一天总要碰头商量一下,若你到东边,我就到西边,天气好的时候,尽量走远一些,把近处留在刮风下雨的时候。

  第二天,走南沟。南沟的草坡零零碎碎,庄稼地也零零碎碎。挨着庄稼地放羊,就像踢足球时带着足球走边一样。带球走边那是我的拿手好戏,足球就像粘在脚上,贴着边线盘带,就是不让它出了边线。放羊就由不得你了。七月份,正是青苗茁壮成长的时候,那羊看着青苗,就像嘴馋的孩子盯着肉盘子,趁着人稍不留神就要上去啃几口。在庄稼地边放羊,顾了前顾不了后,真像三姥爷说的,能把人跑断腿。

  沟边渠畔的草零零碎碎,羊群也就整不起队伍来,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跟着羊群上坡下洼不停地跑,一天下来,骨架都散了。

  混群放了几天,看着我差不多了,三姥爷说该分群放了,羊多草少,跑路多了羊不上膘。第一天独自放羊,三姥爷让我到台吉沟去,那也是他们保留的一块草场,虽然路途远些,草好,庄稼地也少,好放。

  台吉沟山大沟深,两边石岩壁立,有泉水从石缝间渗出来,深谷处,草木茂盛,虽是七月天气,山谷里却是凉风习习。

  从沟口进入三四里地,羊们便散了开去,我只消在沟谷的平地上跟着盯梢就行。石岩像一道道矗立的墙壁,它们飞不到山的那边去。越往里走,越是空旷静谧,虽是大白天,却静谧的有些恐怖。我试着喊了几声,四周传来不断的回声,也就是当地人说的崖娃娃们在回应。那回声不是从一处传来,像是有众多的崖娃娃在四周回应。回声渐渐消落,山谷又沉静了下去。

  从人烟吵闹的小镇跌落到这荒无人烟的山谷,仿佛是时空穿越。从石缝里渗出的泉水在幽谷间形成细细的涓流,谷底曲折而平缓,一株树冠茂密的大树下,形成一片阴凉,沙滩柔软而洁净,赤脚走在上面就像踩在绸缎上一般。

  静下心来看,这真是一处世外桃源。

  山谷两边是青色的岩石,形成陡峭的悬崖,任凭风雨侵袭,依旧巍峨屹立,而不像经常见到的那些土山包的平缓,或者是砒砂岩的裸露。在山崖半腰的石缝里竟然长出了一些榆树的枝丫,榆树叶脉饱满、绿色浓重,不像是缺少水和营养的样子,有些已经长大了的榆树,枝干从崖缝伸出来,折了一下向上生长,就像一个人在贴着崖壁向上攀爬。悬崖上,有一些鸟巢,鸟飞回的时候翅膀稍稍地压低,先是向上振翅,落下的时候像被吸附着落脚在鸟窝前。飞出的时候,先是翅膀使劲扇几下,然后便平展双翅,滑翔着向下冲去,快到谷底,再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迎对面山坡飞了上去。在这里鸟的飞翔的舞姿与我先前看到过的迥然不同,在这荒无人烟的山谷里,他们自由、任性、一如大自然的精灵。

  日影渐渐地西斜,谷底已经笼罩在大山的阴影里,东边的石壁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在这面石镜的映照下,山谷里变得空阔而明亮,一草一木反倒是格外地清晰。只是,当那道阴影在石壁上渐渐上移,直至顶端的时候,山谷倏然暗淡了下来。

  几天的朝夕相处,那只头羊已经和我厮混的既熟悉又默契。只要是吃饱了,羊的队伍便格外地顺从,在头羊的引领下,众羊们只顾低着头跟着头羊踏上归途。

  跟在羊群后面,我也与羊们一样低头走着,我的思绪被羊群牵引得不着边际。羊的一生,有着漫长的思考时间,我不知道它们整天在思考些什么,它们是怎么思考的。比如说,每年宰羊的时候,人们并不回避羊群的观望,众羊们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大羊从它们身边拉出去被屠宰。难道它们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它们中间的某一位也将成为下一个挨宰的对象?它们有没有对于生命的热爱和对死亡的恐惧?如果有,换作是我,就会在某一个上午或者下午,悄悄地溜走,躲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安然自由地度过自己的余生。如果怕孤独,甚至可以拉几个同伴集体逃亡。但是没有,没有任何一只羊会有这样的举动。

  羊和人的思维差别是巨大的,所以,人能够牧羊,吃羊。如果从这一点上讲,人和人的思维差别也是巨大的。人虽然不可以吃人,人却可以牧人。刘备当年当那个荆州牧,不就是牧人的意思?如果没有治人的人,众多治于人的人是不是也会像没有头羊的羊群一样不知所措?

  这个问题太大,况且,也思考不出一个头绪。最现实的思考还应当是我明天该到哪儿去放这一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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