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燕林蹲在池塘边上,瞪着两双好奇的眼睛,很想下到水里摘几朵莲蓬尝尝。可经验告诉我们,此时的莲蓬绝没有仁,还仅仅是个空壳。我们干瞪着眼,是馋,是急,想早早品尝今年莲蓬甜甜的滋味。
听大人们讲,我们家院外的这个荷塘,是早年知识青年下乡时,那个刘代表种的。这么多年了,越长越旺,一点都没退化。
印象里,有年天干,冬天清淤时,大人们把塘地清了个底朝天。本想这次池塘里的荷会烟消云散的,谁想到,第二年,又稀稀疏疏地长出了许多。第三年,就又变成荷叶满满的了。
燕林爷没事的时候,喜欢带着我们到池塘里采荷叶,他是村子里的老中医,采来的荷叶,嫩一点的,用来制茶,老一点的,用作中药。老先生习惯于把荷叶放在鼻子下闻,一叶一叶地闻,鼻子下的选择,竟有好多新鲜的荷叶被他扔掉。问他,他也不答,只管闻他自己的。好多年过去了,我们一直不知道他在闻什么,但我们心里清楚,他闻得了茶,也
闻得了药,茶、药之后,就是不能用的荷叶、普通的荷叶、随地丢弃的荷叶。
割麦插秧是村子里最忙的季节,为不误农时,大人小孩都忙着抢收抢种,饥渴难耐之时,喝一碗清清凉凉的莲子羹,既管渴又管饿,还消暑。大地的恩赐,水中尤物,此时已经化作劳动的力量,在汗水的流淌声里浸润着粮食的香味,阳光之下,麦穗的炸响,是对院边池荷的回应,相互的回馈,滋生了万千美好来。
燕林怕热,他头顶着一枝荷叶,用线拴住上面的茎,干活的时候,大绿帽子忽闪忽闪的,像池塘里晒蔫的荷叶。实在热得抵不住的时候,他就跑到荷塘里,蹲在荷叶撑起的绿伞下,任清凉凉的池水轻抚着他的躯体,那种舒服劲甭提有多惬意了,就连吃饭,他都不愿意上来。
我们最喜欢在莲蓬灌满浆、快饱满的时候下到池塘里,一边游泳,一边掐嫩绿的莲蓬,剥里面的莲蓬米吃,甜丝丝的滋味总也吃不够。很多时候,我们玩够了,还要掐很多带回去,成为大人们夜晚聊天时的零食。他们一个个地剥开,一粒粒丢进嘴里,好多开心的话便不自觉地说了出来。寂寞的乡下,寂寞的夜晚,嫩绿的莲蓬为劳累的农人增添了无限风采、无限活力。
教我们语文的女老师是城里来的,她极少吃到不同节令的嫩莲蓬,看她喜欢,我们就争着带一些送给她。了解莲蓬的人都知道,莲蓬从灌满浆到老,每天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最佳的时间是莲蓬长到四五成熟的时候,莲蓬米贼甜,味道是最佳的。以后,莲蓬米逐渐变苦,越来越不好吃。
她很惊喜,当老师时才尝到这人间美味。她高兴,我们也很开心,毕竟在这方面,我们这群孩子比老师懂得多。
莲蓬成熟后,家家户户都要剥一些莲心当茶用。客人来时,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放上十几粒,洁白的开水便升腾起缕缕绿意,有了春天的颜色。自己也喝,听说这茶清热解毒,有药用。为此,那个曾经栽下满塘荷的刘代表,从上海写信,托燕林爷从村子里收些莲心给他,当茶用。燕林爷当然乐意,他挨家挨户地收,一个村子下来,收了一大包,有三四斤。那边,刘代表写来信,感激了一番。乡下人实在,谁也不要钱,寄过去的茶里,有浓浓的情谊在里面,这茶,肯定好喝。
在乡下,荷不仅实用还可成景。春天,一池碧绿,朝气蓬勃;夏天,红绿相间,相映成趣;秋天,荷叶田田,荣枯有序;冬天,残荷凋敝,水墨使然。四季轮回,风景各异。有荷,岁月静好。
院外,有一池荷相伴,真好。
文/潘新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