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梦都想不到这辈子我还会和“囚徒”这个身份联系在一起。
那年我二十岁,是到兵团后的第四个年头。记得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风抽打着旷野,雪,不停地下,牧草已经完全被埋没,不露一点点草尖。放眼望去,连队的几排平房以及远山近路都已经成了冰雪世界。按照当地牧人的说法,这是赶上了十几年不遇的“白灾”。
冬季里最怕的就是大雪封山,而偏巧这时连里的生活煤也用完了,不要说取暖,就连做饭都成了问题,能烧的都烧完了,宿舍里依然冷得像冰窖。年关将至,连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样的天气拖拉机是不能出门搞运输的,何况冰雪已经封锁了所有出行的道路。连长无奈,狠着心硬着头皮给我下达了命令。我驾驶着连里唯一的交通工具胶轮拖拉机和我的助手上路了。从中午出发,历尽颠簸,我们掌灯的时候终于到达了煤矿,一个半小时后,我们顺利装上了车,终于松了一口气。
隆冬腊月的锡林郭勒草原,天气原本就瞬息万变,尤甚夜间。返回途中肆虐了一白天的西北风突然加大了力度,刹那间,天地混沌,道路迷蒙,车灯照射不足两米,拖拉机顿时像汪洋中风雨飘摇的一条小船,透骨的寒气钻进本来就走风漏气的驾驶室。我虽然全副武装却依然感到刺骨难耐,加上肚里没食,渐渐地觉得体力不支,一双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仿佛不听使唤。侧头看时,见助手裹着厚厚的羊皮大衣兀自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一双惊恐的眼睛紧盯窗外。雪越下越大,有的路段上积雪已深达半米,防滑链已完全不起作用,车开不了多远就打滑深陷。没办法,我俩只好不停地下车挥锹铲雪开路。天寒地冻,我俩头上却冒着热气,汗水早已湿透衣背,冷风一吹,如同针刺刀割一般难受。就这样我俩走走停停,停停挖挖,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风雪慢慢地变小了,遥远东方的地平线上隐隐现出一抹鱼肚白,天终于要亮了。这时我忽然发现拖拉机的水箱漏水,恰巧我们的车正路过五十二团三连,就顺便把车开进了连队补足了水。车要开时,一位牧场职工要求搭车去师部医院看病。因驾驶室空间狭小根本坐不下三个人,我再三阻拦,那名职工还是爬上了后面的车斗。无奈,我只好给他找来两张羊皮坐在身下。看我太累,我的助手换下了我重新开车上路。折腾了大半夜我早已是精疲力竭,身子一歪头顺势靠在车窗上,渐渐地我竟有点昏昏欲睡……
突然,我感觉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一股惯力把我狠狠地甩向一边,我的头重重地撞在了什么地方。睁眼一看,拖拉机的车头正横甩在道路一侧,后面的车斗早已四轮朝天地翻在路基下面,大大小大的煤块正四散着投向皑皑的白雪。蓦地,我想起车斗后面还坐着刚才在三连加水时搭车去师部医院看病的那名牧场职工,天啊,我的脑袋轰地大了起来!我俩手忙脚乱地爬出车外找到那名职工,看时,人已经奄奄一息……我被眼前的一幕吓蒙了,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是怎么把人送到的医院,直到师部保卫处通知我们人已死亡,并宣布立即将我俩扣押隔离审查才如梦方醒。
那一天,是我今生今世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日子。上午九点,我俩被押往战勤连师部看守所,那些天,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反省,写检查,接下来就是等待,于是,我知道了什么叫“度日如年”。这期间,师部机运处的处长来看望过我两次。事主家人的宽容和善良,我们的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八天后,师保卫处宣布解除了对我的收审,免除行政处分。同时,注销了我的拖拉机驾驶执照。短短的八天,仿佛度过了八年。
岁月悠悠,一晃四十七年过去了。当年的懵懂少年已然变成皓首老翁,回首往事,曾经的记忆就像存在脑海之中的电影胶片一样时时放映且挥之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