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延西出三百八公里,有泉水出山阳之坂,蜿蜒十数尺,没于沙砾中。其泉清冽,饮之苦寒,人皆畏之。
泉之周,野蒜甚茂如林,牧猎者皆指蒜而名之,曰蒜井子,盖其地名之始也。
井者,泉也;泉者,实雨雪山水之积也。指泉为井,依井而聚居者,戈壁沙漠牧民之无奈事也。故此地有野马、石板、梭梭、矻瘩等闻之心惊、饮之色沮之诸多井名。而蒜井之名独异。
蒜井之西,荒岭千里,奔腾东来者,马鬃山也。其势支离,其状破碎,其形似马鬃奋扬,故名之。
蒜井子,故匈奴之旧地,右贤王所属,今额济纳所辖。其地洪荒,广而无人。四季无异色,悲风四野,草木槁立。浩浩乎平沙万里,郁郁乎春风不度。眺之则戈壁连天,瀚海云接,飞鸟难越,了无生机,若遗世而弃绝者也。唯夏秋之际,偶得雨济云施,方有锱铢雨露,始见沙葱花开,骆驼刺绿。若逢沙鸡翔集,闭日如云,又狐鸣兔走,黄羊满野,狼豺结队,则为数十年间,难遇之盛况也。
蒜井子面荒漠,依穷山,临恶水,其环境之险恶,行路之艰辛,生存之困厄,笔墨难书,言语难诉。
其春多沙暴,昏晓难测。沙尘忽起,则日月潜迹,风云为之异色。当其时,石飞如雨,沙走如流,山石崩摧,兽挺鸟亡,经旬连月而不绝,天地之维似绝。其冬则晦阴晦明,万里萧索。凄风苦历,如闻鬼号;浊雪飘蓬,似见神愁。其夏则骄阳酷烈,顽石为裂。而蜃气海市,时生时灭;荒岭倒影,若远若近。引人延颈而望,焦唇而待,唯欲近之而不能及。
一日之内,亦景象万殊。晨则彤云密布,暮则残阳似血,夜则月色昏惨。至若风沙不起,宇内寂静,天赖可闻。或有孤雁偶征胡天,历绝域,其鸣哀而幽怨者,遂使逆旅之人,思亲念友,泣下如雨。
其景惨绝而无壮观者乎?
仲夏之夜,平野星垂,月贯大漠。三秋雾起,烟云万里,壮若观海。深冬暴雪,山峦壮美,雄州雾列。使人顿生心雄万夫之志,满腔遂有壮怀激烈之情。
呜呼!人言上天好生,得无妄乎?奈何生此或悲或喜、或惊或惧、或颓或壮之苍茫绝域。盖有非常之事,而待非常之人乎?
忆昔国家板荡,边疆罹难,兵匪祸结,蒜井之民,经此大难,屡遭池鱼之祸,几绝灭尽矣。后巨旗高擎,国家复兴,荡涤污秽。民族昌盛,边防亦渐强大,蒜井始得面貌焕然。于是道路纵横,朔漠皆为通途;百业蓬勃,荒野复见人烟。民居而安,业兴而旺。昔汉祖怀忧,曾击其筑而歌其志:安得猛士守四方?于今亦然。
今,有怀边关之壮士者,凡数百余辈,足蹈边关,寄身塞外,累月经年,前后相继,戍守于此,为国尽忠,此盖非常之事也。虽栉风沐雨,抛家舍业,辞白发于高堂,弃幼齿于膝前,别娇妻于月下,历经磨难,而其志益坚,此盖非常之人也。
为壮其凌云,彼等登大红山之巅而誓。面对厚土苍天,家国天下,集片石而书其志,留姓名而铸其魂。代代相承,累累若坟茔者,谓之忠魂之冢。至今已历四十余载,而终竞其功业于边陲,扬其忠信于万里,是为天下赞,为当今戍边者第一精神。
古有戍边壮歌,今有铸魂壮士。吾亦幸为其一员,身历其境,三载有半,观其志,致忠纯;察其心,极勇毅;体其情,绝无悔。吾载歌载泣,不能忘怀也,特以文记之,期留示后人。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今得猛士兮守四方
驰吾志兮历绝域
寄吾身兮国之疆
扬吾名兮报高堂
吾之魂兮永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