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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七腊八冻掉下巴

  □卢海娟

  前几天,因为暖气出了点故障,室温一下子降到十四五度。我穿了厚厚的家居服仍然冷得发抖。记忆一下子跑到从前,我小时候住在一个小山沟里,那时的腊月,才叫冷呢。

  路边的雪最少也有半尺厚,因为一个冬天的堆积,切面层次分明。厚厚的积雪上不乏猫狗鸡鸭形状各异的脚印,它们体重太轻,无法踏入积雪深处,只在浅表画一行曲折的足迹。淘气的孩子也常常在雪上写字,画大脑袋细胳膊细腿的小人儿。

  积久的雪是沉甸甸的晶体,捧在手上,就像捧着洁白的沙粒。路上的雪因为车行马踏结成厚厚一层盔壳,每有人畜走过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一路与我们同行的东北民谣。

  腊月,冻疮肆虐。小孩子的手肿得变了样,黑乎乎的皴皮裂开一道道的血口子,又疼又痒。

  母亲手工做的棉鞋是要穿到春节才换的,此时这棉鞋已到了末路。鞋子虽没有“漏洞百出”,却也是上了补丁的。最可气的是我走路的时候左脚跟向右偏,右脚跟也向右偏,两只鞋子一律向右倾倒,右侧的鞋帮全都做了鞋底,穿着这样的鞋子,脚后跟常常不自觉地踩到雪地上,脚脖子露在外头,尽管母亲每晚都要用力给鞋子做矫正,但第二天还是一个样,我的脚因此也生了冻疮,肿得连鞋子都穿不上。

  腊七腊八,通常正是这一年中最冷的日子,北风呼啸,寒气逼人,冷风一下子能钻进人的骨子里。母亲把孩子们圈在家里,生了冻疮的,要抹一点樱桃酒。那时候的小孩子都很“皮实”,又没有电脑电视这些东西来牵扯他们玩野了的心,所以就算待在家里也不老实,从炕上蹦到地下,兄弟姐妹追撵疯闹。母亲在灶膛里添足了劈柴,火盆里添足了火炭,爷爷奶奶坐在炕上围着火盆烤火,母亲则抽空为孩子们赶做新鞋子。

  没有腊八粥。

  东北人干什么都讲实惠,吃饭也一样。这么冷的日子,怎么可以喝“稀里咣当”的粥呢?一泡尿就出去了,肚子里空荡荡,拿什么来对付这奇寒无比的老天?

  腊七腊八,我们的习惯是吃黄米干饭。先把芸豆籽煮烂,加入大黄米继续焖。黄米干饭黏性较大,要掌握好火候,要一遍又一遍地翻铲,直到没有米汤析出,才可以撤了火,靠灶灰的余温再焖上半个小时。

  开饭了,桌上放一碗雪白的猪油,一碟子白糖,这就是全部配料。黄米干饭拌上猪油、白糖,又香又甜,黄米软糯,芸豆面乎乎,口感真是棒极了,这一餐根本不需要什么配菜,一家人围坐在桌前,细嚼慢咽,大家都说,要多吃些黄米饭,把下巴粘得牢牢的,免得被冻掉。

  说起黄米干饭,美食家们一定会不耻:粘食,不利于消化;白糖,高热量;猪油更要不得,高脂肪——全都在现代人谈之色变的禁食之列,怎么可以成为民俗美食呢?

  身材苗条确实值得称道,骨骼清奇也应该受赞美,然而,在东北,纸片人很可能被老北风刮跑,或者被吹出病来。高脂肪高热量的黄米干饭,正是冰天雪地催生出的具有地方特色的传统美食。

  这一天小孩子都不敢哭,母亲会告诫他们:“张着大嘴哭吧,等老北风把你的下巴摘去,看你搁什么吃饭?”

  ——下巴被摘走,或者下巴掉到胸前,满嘴淌哈喇子, 这是闹着玩的吗,赶快闭嘴吧。

  为了保护好下巴,每到腊七腊八,我都尽量躲在家里,倘若非得出门,一定咬紧牙关,双唇紧闭,努力照顾好自己的下巴。

  如今,都忘记了零下三十几度走在雪野之中是一种怎样的凛冽了。每年腊八,也会买一袋米,学南方人在温暖如春的家中细熬慢炖煲一锅腊八粥。电饭锅是焖不出从前的黄米干饭的,去街上买现成的,也不敢加猪油和白糖——没有了当初那种可以冻掉下巴的冷,我的黄米干饭还能粘住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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