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埂上,丛丛开得正艳的地黄,铺展宽厚的绿叶,高挑着长茎上的朵朵管状红花,随风摇曳。女儿学我的样子,拇指食指捏住一朵,微感“叭”的一声,从花托处揪出,抿在口中咂咂数下,倏地一股浓郁甜香夹着蜜糖味溢满口腔。女儿惊奇这小花竟如此甜美,我亦恍惚回到童年。
地黄,春天满地是。每每一朵一朵咂巴这花,便全然沉醉在那独特的香甜中,瞬间补足能量;还亲切地称地黄为“蜜蜜管”,有味有形,颇具情趣。一春一春的“蜜蜜管”,充当所有农村娃田间劳作玩耍的小零食,数辈沿传。
不止地黄,我们这些村里疯跑滚大的孩子,对自然的慷慨馈赠,有着根植血脉、烙印脑际的深厚情感。经验会告诉我们,哪些可吃、哪些不可吃,哪些可直接吃、哪些需加工才好吃。“自然零食”,藏于山野,埋入心底;如童年记忆的味觉密码,随时触及,便可打开。
菜市场有摆摊儿卖桑葚的,嫩紫新鲜,一看便知清早刚从农村采摘来。可买的,远没自己摘的有味儿有乐子。老家有棵繁茂的桑树,偏偏长在坟场。虽桑葚挂满枝头,可我这胆小鬼是万不敢摘的,只远远看着大伟哥哥攀树揽枝,一颗接一颗地摘了直往嘴里送,还“真甜真甜”地叨叨着。
我馋得直咽口水,叫“哥”讨好他,央求下树赏我一把。我吃到了紫红甜甜的桑葚,大伟又蹿上树,不停地摘了揣进口袋,竟疏忽已将雪白的衬衣染了色。招母亲一顿骂是肯定的,但只要有桑葚在游戏、学习的时候,随时丢一颗入嘴,便是值得的。那年夏天,老桑树又满树桑葚迎我回村,壮着胆儿攀树摘了给女儿、侄子;看他们边吃边玩,心中满是欢喜。
繁衍在沟谷坡梁、田间地头、房前屋后的杏、李、桃、梨、酸枣、石榴、葡萄、山楂、苹果、山葡萄、覆盆子,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华丽丽、水嫩嫩应时垂挂,招惹一群馋嘴猫儿数着日子,眼巴巴盼着果子早日熟透,口里嚼、手里拿、兜里装,乐乐呵呵与伙伴分享,尝遍酸酸甜甜各种滋味。
翠绿的玉米地,如青纱帐一般。成长中的秸秆,吸足了水分、孕育着甘甜。趁大人不注意,钻进玉米地,挑最嫩的秆子,折断几根;坐在地头,用牙齿扯开硬皮,露出嫩绿水润的内瓤。“嘎吱”咬一截儿,猛嚼,便有甜美的汁液挤出,很是爽口,我们亲切地称其为“甜甜秸”。几根嚼完,有时会将嘴唇、牙龈割破滴血,仍不改其乐。
颗粒归仓的玉米粒,遇到爆爆米花的师傅,便开启了它们火热灿烂的人生。摇转烈火上的钢炉,玉米粒在里面尽情翻滚。时间一到,“嘣”地揭开,一朵朵金黄托雪白的爆米花,便活蹦乱跳地钻入口袋,供迫不及待的孩子一把一把装了,四散玩去。掺了砂糖的爆米花,酥脆香甜,上学路上、炕头闲聊、看戏看电影时吃上一些,快意消遣。
黄豆、花生、小麻、南瓜籽,洗净、晾干,搁盐一炒,香脆可口;山杏去核、柿子削皮、红薯煮熟切条,晾晒后,即可得到软糯的杏扁、柿饼、地瓜干,皆为极受欢迎的占嘴小零食;核桃、大枣、瓜籽,更是家常必备,一起填满生活,打发闲暇玩乐的散淡时光。走到谁家菜园,看黄瓜、番茄、萝卜长成,不必打招呼,摘下或拔出,简单洗巴洗巴,便可生吃,脆爽有营养;同时吃到的还有乡里乡亲的淳朴与热情。
那些随季节变幻、轮番奉上的“自然零食”,浸润了山水、空气的芳香与灵韵,绿色、生态、朴素、寻常,算不得什么美味,但绝对是最顺口、最对胃、最养命的好东西,哺育滋养着一代代勤劳智慧的庄稼人,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