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沙葱,是去年秋天顶着三十几度的大太阳,从四子王旗红格尔草原拔回来自己腌制的。这东西好,冬天吃汤面碗里放一筷子,提味儿开胃不说,还能发汗驱寒,有个感冒着凉啥的,热气腾腾吃上这么一碗,马上就舒服多了。
野生沙葱是大西北地区特有的植物,是真正没有受到任何工业污染的纯天然绿色食品,如果能在雨季吃上牧区用现宰羊肉和现采沙葱做出的羊肉沙葱水饺或蒙古包子,那真是口福不浅。除了做馅儿,沙葱还可以凉拌、炒肉、炒鸡蛋,做血肠时当调味品,而最为简便直接的吃法,是凉拌和生腌。现在,内蒙古地区的大小馆子,大都少不了一道叫沙葱土豆泥的凉菜,它和手把肉、烤羊排一样,都是被贴上地域标签的特色菜肴。这沙葱土豆泥的独到之处,在于一种沙软绵糯的白和一种鲜嫩脆韧的绿完美结合,下箸品尝,口感神秘而味道朴实,简直就是大西北风土人情的最好代言。不过,现在端上餐桌的沙葱,除真正的牧区及周边,其他地方,大多来自人工大棚,算不上真正的“野味”。
大自然中的沙葱耐旱耐寒,是百合科植物里的一种,为多年生草本,因长在条件恶劣的戈壁滩、沙地或干旱地带,植株看起来又与葱的幼苗相似,所以得名沙葱。你不要以为这东西长在缺水的地方就没什么水分,其实不然,无论是长在高温的沙地中,还是长在干旱的戈壁滩,每一根沙葱都碧绿青翠,鲜嫩无比,只要用两个指尖捏住,轻轻一折,那肉质的断口处,瞬间就有露水般的汁液泉涌而出。我有个嗜好,只要跟随写生或摄影的队伍去到红格尔草原,就会拿一块儿事先准备好的馒头,任凭风吹日晒,却只顾蹲在一片野生沙葱中间,吃一口馒头,拽得吃几根沙葱,那种恰到好处的辛辣脆爽,简直鲜美到妙不可言。有一回,我正蹲在那里吃沙葱,背后来了一群牛。我没动,继续吃我的沙葱。那些大牛小牛也假装没看见我,从我身边经过时,一头领着小牛的黄颜色母牛,只一舌头,就卷走了离我很近的一大丛我还没来得及下手的沙葱;而融合了葱香韭香的绿色汁液,仿佛笑容一样,顿时溢出牛的嘴角。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天下众生平等,我和牛,也是平等的。
在雨水不太丰沛的四子王旗红格尔草原,沙葱算是聪明的植物;遇上大旱,就像睡着了,飞沙走石也惊不醒,而一旦落雨,那哪儿是长,简直就是憋足了劲往出窜,恨不得一黑夜就窜到一拃高。沙葱的种子同样生命力旺盛,遇上连年干旱,在土里饥寒交迫了几年,只要机会一到,就立刻猛醒、发芽、疯长,毫无保留地把希望奉献给大地和大地之上的生灵。
野生沙葱的营养极高,除含有丰富的植物蛋白、膳食纤维以及人体所需的矿物质和多种维生素,还有一定的药用价值,比如降血压、治便秘、开胃消食等。红格尔草原上的沙葱,羊也一样爱吃,再加上甘草、麻黄、大黄等野生药材,以及营养丰富的补墩儿(铁杆蒿),还有晒干后炝锅一绝的扎麻麻花,这一切,使得那里出产的羊肉,肉质鲜嫩而紧密,味道纯正而鲜美,不膻不腥不腻,仿佛还自带调料味,所以烹饪时,只需添加适量的盐,如果有沙葱做点缀,就是锦上添花的色香味俱佳了。传说北京老字号东来顺儿从开业至今,用的都是大青山以北吃了沙葱的草地羊。
沙葱开花也是草原上一景。秋天的草原,沙葱开花时节,远望渺渺茫茫,一片粉紫,虽不甚娇艳,却浓浓淡淡、起起伏伏,感觉一直能铺陈到遥远的天边。我不是画家,但我能想象得出,洁白的羊群,碧绿的沙葱,粉紫色的丛状花朵,还有蓝天、白云、牧人、敖包;如果把这一切用油彩呈现在画布上,那绝对是大美。
我曾在网上看过一篇文章,作者是曾经在四子王旗红格尔公社(大庙)下乡的知青。他说,当年乘着大车到达阿日点力素大队时,迎接他们的,除了全大队老老少少一百多人,还有满眼盛开的沙葱花。在草原上,所有牧民,都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手把手教他们生火做饭,亲手把他们扶上马背,在他们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是尽最大努力帮助他们,在他们想家或生病的时候,又及时给予关心和照顾。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每年沙葱花开的九月,他就有一种想要回到草原,回到大庙,回到阿日点力素的冲动,因为他非常想念草原上的人们和沙葱的味道。他甚至还说,沙葱的平凡、朴素、坚韧、坚持,就是牧民的性格。我非常赞同他的观点。
夏天眼看着就到了,不知道今年的雨水如何,但我相信,当我桌上的腌沙葱吃完时,红格尔草原上一定会长出新沙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