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在村里叫了几遍后,打麦场就开始有人在忙了。先洒一遍水,再撒上一些麦糠,然后拖着碌碡,一遍遍碾压,打麦场于是就平整了,光滑,且结实。这一切,只为迎接麦子的到来。
麦收开始,麦子们从四面八方的田野涌到这里。碌碡再一次上场。人拉,或牛拉,或驴拉。
若是人拉,一般是壮年的夫妻俩,将一根绳子穿进碌碡,一人肩上拽着绳子的一头,“俯身甘为孺子牛”,一边拉,一边说着话,通常女人说得多,男人只是嗯嗯应着,一只手拽着妻子肩后的绳子,让她可以轻快一些。几趟下来,两人都汗流浃背。有小儿女从树荫下走来,举着冰糕,踮起脚来,非要让父母吃一口。
有牛就省力了。把绳子套在牛脊梁上,只需一人赶牛。拿着鞭子,但鞭子顶多在空中甩响,从不落在牛身上。牛实在,不会偷奸耍滑,围着打麦场转了一圈又一圈。碌碡所过之处,麦粒儿便纷纷从颖壳里跳出来。主人俯身看看地上压扁的麦穗,觉得碾得差不多了,就将牛牵到树荫下,用早已备好的新鲜青草犒赏它。
拉碌碡的驴也有,但少,村子养驴的并不多,一般是用来拉地派车,从田野往家里运庄稼。但打麦场上人手不够时,驴也要套上绳子拉碌碡。驴干活时往往心不在焉,东张西望,主人便给它蒙上脸,牵着,转就是了。碾完后,给驴摘掉眼上蒙着的布,重见天日后,驴总是嗯啊嗯啊,表达自己的委屈,主人便拍拍它的头,捋一捋脖颈,安慰一下。
有了脱粒机后,就更省事了。直接将麦子一捆捆送进机器里,麦粒就脱颖而出。但要很多人分工协作,有解麦捆上的草绳的,有往机器里填麦子的,有拿着铁叉挑开脱粒后的麦秸秆的,还有负责将麦粒儿装袋的。场上轰轰隆隆,众声嘈杂。到了夜晚,打麦场上挑起电灯,接着干。
当所有的喧嚣最终尘埃落定,标志着麦收这一工程终于结束。打麦场上,凭空多了一个个麦秸垛。若在月光下,看上去就像是长出了一朵朵蘑菇。常有小伙子大姑娘偷偷约着,来到这里,背靠麦秸垛,依偎而坐,卿卿我我,说些月亮听了都害羞的话。
有时姑娘小伙会突然被垛顶的一声喊叫惊吓——两人到来之前,早有两三个调皮的孩子正躺在那里,仰着小脸看星星,偷听了很久后终于忍不住了。经过一番协商后,小伙答应第二天给小孩买糖,他们才笑嘻嘻地保证,不将看到听到的在村里声张。
许多年过去,垛顶的孩子也许如蒲公英,被命运的风吹进了城市,在水泥地上扎下根来,偶尔回村,打麦场早已弃之不用,种了庄稼,或盖了房。一切都变了模样。只有月亮依然,将明晃晃的月光倾泻下来,如当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