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年前,我还是个小丫头,牵着家里养的羊跟着妈妈去集市上卖。
来看的人倒不少,就是价格谈不拢。我觉得都怪妈妈爱计较,差不多就行了,又不是她每天在放羊。最终,没有人给出固执的妈妈想要的价,羊便没有卖出去。我很沮丧,赶集前妈妈说过,等卖了羊,买完东西,扯块花布给我做件好看的衣服。得,我好看的衣服泡汤了,还得继续穿俩哥哥穿过的破黄衣服,那憋屈劲,甭提了。直到离开集市,我都没有跟她说过一个字。
回家的路上,我远远地走在后面,没精打采。羊也不牵了,——她不愿意卖给人家,就自个牵回去。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给那只破羊割草了,她舍不得卖,自己割去。八里路,变得像八十里那般遥远而绝望。还记得来时,我可是牵着羊,兴高采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好像花衣裳就在我的前面,引着逗着我赶快走。而此刻的我,低着头,踢着一切遇到的东西,以至于想将自己的脚从腿上踢出去,可就是踢不走笼罩在心头的沮丧。
瞅着前面的妈妈,越瞅越憋屈:真是讨厌,自己又不给羊割草,还把一只破羊当宝贝。世上咋有这么坏的人,还偏偏是我的妈妈。
低着头,磨磨蹭蹭地走在后面。无聊透了,扭着拐着见啥踢啥走起“之”字来。我知道,妈妈在等我赶上去。她牵着羊,走走,停停,还老回头看。哼,就是不跟你一块走,就是要闹别扭,就是要让你知道我——不——高——兴。都是你惹的,你不知道我生气,我给鬼吊脸看啊!
突然,眼前一亮,钱?揉揉小眯缝眼,是钱,真的是钱!
一张五块的票面,它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路上,单单等着我踢呢。
跑过去捡起,就举着冲妈妈喊:“五块钱,我捡到了五块钱!”而后欢快地跑过去,挥动着手里的钱说,“返回返回,有钱了,扯花布给我做新衣裳!”妈妈接过钱,先是惊喜,连声说“就是五块钱,五块”。马上又恢复了正常,说,“是人家的,不是咱的。”“没人知道就是咱的,赶紧走!”我的欢喜里掺杂着急切,不敢让人家返回找钱时碰上。妈妈没动。“人家找回来了咋办?赶紧走,走了就没人知道是咱捡了!”急切已经压过了欢喜。那时我一定想花衣服想疯了,鬼迷心窍,怂恿着妈妈赶紧逃离现场。“我知道。”妈妈开了口,“我知道这钱是人家的不是咱的。”愚蠢的妈妈真的等到了来找钱的人。当她要把钱交给那人时,我扑过去一把抢过,哭着说是我捡的,我不给。为此,还挨了一巴掌。
多少年后的一天。
坐了几小时的夜班车,在西京医院又奔波了近两个钟头,终于找到了一个座位。刚坐下,看见一年轻人搀扶着老太太过来了。起身,打着呵欠让了座位。我是教师,一直教学生尊老爱幼尽可能给别人以方便。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更知道该如何做。
“我知道”,这三个字很重要,很多人就是忘了“我知道”才没有看护好自己,偏离了前行的方向,以至于自己错过了很多美好,也将这个世界弄得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