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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牵肠挂肚的童谣

  □陈珍

  成年后,我把童谣想象成一种文化,一种传承。童谣的生命长青。

  ——题记

  一

  童谣,真朴纯幻的童谣。

  常常牵肠挂肚的是童谣。常常牵肠挂肚的是二姐教唱的童谣。

  我以最初的鸭子的学步,摇摆蹒跚在由不谙世事到初涉世事的这段生命线上的岁月,正是大中国大饥饿的年代。年青的共和国在一穷二白的白纸上勒紧腰带过着水汁菜色的中国日子,却画着最新最美的中国图画。苍苍百姓,牙牙学语乳民,第一思想、语言、行为便是“吃”!成人后才知道“民以食为天”这本无可厚非,无须汗颜。

  野菜、家菜、甜菜、苦菜,乃至树皮树叶均为充饥之用。这一片熙熙村人,那一段攘攘日月,皆为青黄不接,且被一派饥馑菜色布呈满脸。我的幼儿时光甩开瘪瘪母乳,便大口大口吞糠咽菜。菜,吃得一代童人面黄肌瘦。我的全部思幻也全部集积于一个“吃”字上。吃不到便有气无力地哭,哀弱弱地哭,直至留下一种最原始最凄楚的苦态。

  父母都被招去“战天斗地,改天换地”画图画去了,我是多余儿,也是家庭的累赘,直接连累二姐照看。其实二姐比我大不了几岁,可是极懂事。刚上两年学便辍读,只识得些常用字。

  二姐最初教我说话,就是那个时代的关于饭食之类的特色名称:菜团儿,面汤儿,麸片儿……越讲吃,我便越哭。许是饿极,产生连锁反应:“吃菜团儿,喝面汤儿,吃麸片儿……”吃不到,再哭,绝望的哭。

  于是,不管听懂听不懂,二姐都给我讲小小道理:“先种后长……才能收割才能吃哇!”于是便产生了这么一首童谣,这么一首弱弱而稚气的《种莜麦》:

  嘎登嘎,种莜麦,

  莜麦上来黄芽芽。

  嗦啦啦,割莜麦,

  割了莜麦秃茬茬。

  嘎吧吧,炒莜麦,

  炒熟莜麦喂娃娃。

  “我要吃炒莜麦——”我挣扎着哭。

  “早呢,还没有炒熟呢!”二姐继续唱,摇晃着小脑袋,两条油灯捻似的黄毛小辫儿一摆一摆的。

  “……多会儿熟呀……”我在饥饿和渴盼中睡着了。

  梦中,常常拉着二姐的手种莜麦。“嘎登嘎”的节奏,鼓点般叩击我的心房。

  二

  “扯锯、拉锯,

  姥姥门前唱大戏。

  三黄毛也要去,

  一板子打回去。”

  二姐教唱的众多童谣中,我顶顶不喜欢的甚至恐惧的就数这一首了。因为每当唱此谣,二姐必将离我而去,而且无论你怎样哭闹都无济于事了的。一般不唱,唱之则必是“非常时期”,久而久之便成了铁律。一听到此谣儿,你就趁早乖了吧。否则就真的要挨板子了。而且挨了板子也还得“回去”。一如最后通牒,尔后跟着武力镇压。此乃“先礼后兵”是也。

  一次二姐拉住我的手,不由分说便“扯锯、拉锯……”我慌忙挣脱:“姥姥门前不唱大戏,我要跟你挖野菜去。”二姐急了,因为邻家姐姐还等在门外。索性只唱这一句:“一板子抽回去!一板子抽回去!”举着菜叶子般的小手作板子状,作势抽板子。而且还果真打了两巴掌。抖着手威吓:“这就是板子!”其模样在当时我的眼睛里凶极,可怖之极。一改往日的温情柔和。

  每当抽板子后,二姐总是要查看伤着没,并轻轻亲亲地询问:“还疼不了?”我总是极具报复成功感似的得意着:“疼!”。而此刻我便最幸福,最“小猫”了。幸福地好久才呼吸一次。其实早不记得打哪儿了。

  二姐的“软硬兼施,恩威并重”,确使我懂了许多事。

  真有趣嗨。那年我刚入学,有次逃课回家,二姐见了劈面扬起“板子”啪,啪!这次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我这不回家啦!”我被打急,词慌句乱,断章取义地狡辩着。

  “打回学校去!”二姐怒斥……

  之后,每当感情用事,二姐的音容笑貌便清晰历历如在目前;每当疏懒,忆念里就有二姐那只童谣的“板子”在晃动。

  三

  二姐远嫁时,我已是一名帅帅的中学生了。文静多幻,成绩优秀。而且为诗为文初具功力,已有习作发表。那一年我致力学业,天天向上。我已有了一支足以在全班,乃至全校学生面前炫耀的英雄牌钢笔。试想,那时老师们办公还用蘸水笔呢。我还有一个绿色硬皮笔记本。我十分虔诚、庄肃地在笔记本的扉页上敬录了二姐传唱的又一支童谣:

  花轱辘车,套白马。

  马不走,用鞭打。

  一马跑到二姐家……

  抄写此童谣的动机,旨在报答二姐对我的厚爱之恩。我的第一支钢笔和那个令同学们羡慕不已的笔记本是二姐剪掉大辫子卖钱给买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当年二姐正值青春年华之际,忍痛割爱,足见二姐对她小弟的亲情至深是难以言表啊!二姐的读书梦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替她圆。初中生,已是告别童谣步入诗歌的年龄,而我还常常在童谣的百花园里流连忘返,久久徘徊,且如醉如痴。当然,有时也站在青春诗的亩垄边好奇地张望,且心里有双翅膀跃跃欲试……

  二姐是我的独木桥,架设在童年与少年的衔接处,也嫁接在童谣与新诗的过渡段间。那一年我在《乌兰察布日报》的《大青山》副刊发表的处女习作《二姐》里,就有这样的诗行:“二姐的长辫子摆动着,一根是我的笔记本,一根是我的钢笔。——两条红缨鞭策励我天天向上……”

  二姐的婚姻属半传统半自由式类——先恋爱,后媒妁。姐夫好人才,好劳动,只是贫穷。它们是大集体时农田基本建设专业队结识,而相恋,而成婚。那时我还是青涩年华,初涉人世感情界。在为二姐高兴之余便是十二分的不舍:从此二姐将离家也离我而去。想到二姐从十岁到二十岁,劳动十年,为这个家立下汗马功劳,为我的读书和成长作出牺牲,有过贡献,心就得溜溜地酸,眼睛就得溜溜地热了。二姐噢,你就要像燕子衔泥般垒筑一个新的家庭了!

  出娉那天,二姐很高兴,很得意,也没哭传统的离娘泪。只是对我还像小时候那样,千叮咛万嘱咐:“天天向上,天天向上啊,切记!切记!”双眼闪烁着炽热而殷切的期望之光。还习惯地作势,抽出了板子——那可是厚实有力的大巴掌了。多么想再挨二姐一次板子啊!那可近可敬的满含血脉亲情的“板子”呀!

  上喜车时,二姐突然拉起我的手,一字一顿又念了一串童谣:

  花轱辘车,套白马,

  马不走,用鞭打。

  刮马一鞭炸朵花,

  搬上二姐住娘家。

  噢,二姐长大了,二姐的童谣却永远在我心中“小”着。二姐哎,童谣的二姐,我心中最初的太阳。

  是的,二姐的童谣永远小着、趣着、美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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