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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色

  □王国元

  春秋已是五十有四,按照圣人的标准,早该知天命了。但我愚笨,达不到圣人的要求。真的,我不清楚上天让我托生为人,来到这世上,之前到底有咋样的命令。也许,终我一生,也不清楚吧?回首过往,一派苍凉中,只能看见些许斑驳的颜色隐没其间。

  心为物役,人在一地生活久了,大地也便晕染得人身上和心上,和大地难以区别,乃至浑然一体了。

  紫色

  十八岁那年,我到乌丹复读。乌丹的蒙古语名为“宝日浩特”,“宝日”义为“紫”,浩特义为“城”,汉译为“紫城”。明末清初,翁牛特部蒙古族初来此地,望见此地一片紫色,遂为它取名“宝日浩特”。后来因故将“紫”析置为黑(乌)、红(丹)二色,称“乌丹”。

  复读一年后,我考上大学。在“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年代,考入大学意味着什么,无需赘言。由此说来,彼时的我,人生也呈现紫色吧?人们常说“红得发紫”,紫色是红色的高端,而红色是喜庆的颜色。

  后来,我又来到乌丹,成家、工作,养活妻小,至今已近三十年。我的人生是什么颜色的了?我不知道,据专家讲,紫色原本是由温暖的红色和冷静的蓝色叠加而成,属于二次色。啊,温暖的红色,啊,冷静的蓝色。

  何尝不明白,在实际的生产、生活中,将某物调成紫色,人们一般叠加红色和黑色。要红得发紫,少不了黑。至于黑越来越多,多到一定程度,紫色不再,物体则全黑了,我也见过,但也只限于见过。

  红色(之一)

  我就读的大学,学校坐落于赤峰。赤峰蒙古语名“乌兰哈达”。赤峰城东北,有一山呈赭红色,名“乌兰哈达”。蒙古族同胞习惯以颜色取地名,地方也便随之叫了“乌兰哈达”,“赤峰”是它的汉译。

  人在大学时代,认为求知、求友、求事业也好,认为求知、求偶、求工作也罢,一切恰如王蒙在《青春万岁》里所言,“眼泪、欢笑、沉思,全都是第一次”。用颜色来代表大学时代,毫无疑问同乌兰哈达一样,也是红色的,只不过,有的人红得深有的人红得浅而已。乌兰哈达的红,便介乎于红色与黄色之间,有的岩石红得深些,远远望去,居然有些紫色的样子,而也有部分岩石,甚至连黄色都不纯粹,而褪为了灰白色。但处于红色的包围中,灰白色被湮没,人们视而不见了。

  我不清楚自己,大学时代到底红得如何,我只看见,多年过后,风剥雨蚀,红色越来越稀淡,但那红根植于骨子里,除非骨子这个根拔掉,否则,它是不会被完全湮没的。

  红色(之二)

  这个红色是乌兰浩特了,乌兰浩特汉译“红城”。乌兰浩特原名“王爷府”,因了内蒙古自治政府最早成立于此,遂改名“乌兰浩特”。在中国,革命的颜色是红色。

  大学毕业时,“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口号喊得震天响。而当口号落到实地之后,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站,是乌兰浩特了,乌兰浩特下面的一所学校。此时,我生命的颜色,从革命的维度看,自然与红色是一致的。

  但,这个红在我,更多的是变异了。人总是在失去家乡,走向远方后,才真正地拥有故乡。在乌兰浩特,因了乡愁,家乡频频地出现在我的笔下,乃至在我托命一支笔后,成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

  乌兰浩特啊,你的红,到底要变异为我生命中的什么颜色?莫名其妙地,想起自己的一句“名言”,“人世间有一种红叫萧红,红得让人心痛”。

  青色

  爬了二十多年格子,说奋斗也好说蹉跎也罢,我一直在文学外围徘徊。终于,机会来了,区里开办文研班。结果,我报名了我参加考试了我被录取了。

  文研班设在坐落于呼和浩特的内蒙古大学。呼和浩特有座昭君墓,“北地草皆白,惟独昭君墓上草青,故名青冢”,呼和浩特一名便缘此而来,呼和浩特汉译为“青城”。这个“青”在一般人眼里,可能约等于绿,但它绝不是芳华时节的绿,也不是“草色遥看近却无”,草色青青生长着的绿,而是绿的末端,褪去饱满的苍翠却又坚韧不拔,马上因枯萎而白但还绿着的绿了。

  我是人到中年,即使按照国际标准,也是青年已到尾声时,才到呼和浩特的。这是不是与青城的青,在品质上,一定程度上暗合了?总之,在呼和浩特,我的文学之旅开始走上正轨。

  毫无疑问晚些了,但“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我先后两次负笈内大文研班,只愿春风再绿。“步履蹒跚听又重,梦中依旧少年声。莫悲世上无人识,大器从来少早成。”在《生日抒怀》中,我豪情满怀。

  黄色

  其实,这颜色那颜色,都大不过黄色。

  我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后代,世世代代先人遗传给我的基因,一定是黄色——遗传基因也有颜色吧,家乡贫瘠的黄土地的颜色。提到遗传基因提到黄色,让人首先联想起来的,是黄皮肤的黄色。甭说,这种黄色,我一样照收不误了。

  尽管我跨出了农门,不再脸朝黄土背朝天,但我心里清楚,终我一生,黄色是褪不下去了。这不是我想不想、做不做的事儿,是命运。比起先人,小时候在黄土里洗澡,长大后在黄土里流汗,老了后到黄土里长眠,我只不过,长大后不再在黄土里流汗罢了。

  我一落生,黄色就是我生命的底色。黄色的好我享受,黄色的坏我承受,一言以蔽之,黄土地上的一切黄色,诸如藤黄、石黄、鹅黄、雄黄、杏黄、姜黄、柳黄等等,我都得接受,选择不得、逃避不得。

  黛色

  人生至今,走过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了,颜色也肯定不止上述寥寥的几种。不过,它们尽管看起来五彩缤纷,但凝聚在一起,在我脑海里幻化出来的,却每每只有一种颜色,黛色。人站在那里,望远处的山,山的颜色便是标准的黛色,青黑。

  我不晓得这黛色,是各种颜色相互作用的结果,还是我虔诚企望的结果。我只感到,黛色越来越有质感,矗立在我的脑海里,如同远山,矗立在大地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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