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次坐在电脑前,敲下键盘,开始写:我的哥哥……脑子一片空,写不下去。回忆是一股风,未曾停下脚步,强烈的思念蓦然袭来,毫无准备的我,泪眼潸潸。
我记得,那个有着清脆的童音,腼腆却目光炯炯的少年。
我记得,每日上学,和青草上的晨露一同迎接的太阳,傍晚时分热气腾腾迎接我们的小院,小院内不时传来小羊羔溢满喜悦的叫声。
我记得,冬天的客车上,一位十三岁的少年 ,将妹妹失去知觉的脚放进自己的怀里,用胸膛暖着。每每想到,温暖传遍全身。
我记得,那个总是把手机挂在耳边,不停地询问工作进展,耐心听取牧民需求,协调工作、会议安排,用心用情用力的草原深处最基层的干部。
我记得,在清澈的高日罕河畔,映着高山原野,在平淡却真切的生活里,忙时风风火火,闲时静看蒙古包炊烟的水汪汪温和的眼睛。
我不知道,在大火中倒下的你,是否听到了战友们响彻遍野的呼唤“吉日嘎拉……”弥留之际,你万般的牵挂是否在劫后的原野低低回旋。
我不知道,最后一面,隔着面纱,亲吻你的脸庞,你若缥缈有感,是否听到我们的声声呼唤。
对哥哥的记忆,是一个深深的烙印……
2015年4月22日,生命中寻常日子的中午,嫂子刚刚把饭菜端上桌,哥哥就接到了通知火情电话。没来得及吃饭他就冲出了家门。嫂子追到门口喊:“你要注意安全!”哥哥回头笑了笑——这是他留给家人的最后一面。
他像一匹脱缰的马儿,划破肆虐,在无情的大火危及生命的一瞬间,对同事说:“我压着,你先撤!”——这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宁静的傍晚,噩耗传来,我们悲痛欲绝,好像天塌了一样。那个早上还挥手说再见的亲人,再也不能平平常常的回家了……马头琴声凄楚地诉说着乌珠穆沁草原呜咽的长夜。
我怔怔地想,人,怎么就会不见了呢?那爽朗的笑声、眼里的光芒、声音里的力量,分明清晰可见。然而,再次拨通熟悉的电话号码,只有忙音回应时,我却呆呆地不知所措。可是,在往后的每一天,无论工作中遇到困难,抑或是思念感伤时,甚至默默低头写字时,都会有他聪慧的指点,真实又平凡。
鲜活生命的“在”与“不在”让我恍然之余渐渐明白,生命本是一种回声。这世上凡是不灭的,都在心里———那是精神的天堂。就像苏和的白马,一声长长的马嘶,划破寂静的夜空,哥哥义无反顾地听从了草原的召唤,选择了用生命守护,默默前行,踏踏而去。将忠诚、担当、决不放弃的信念奉献给深爱的土壤。他留给草原的记忆,并非是一串无声凝固的蹄痕,而是深沉、粗犷、激昂且奔腾的马头琴声。
琴声悠扬,音符,在诉说着来时路。
哥哥离开后无数素不相识的人们流着眼泪诉说着对他的思念和感激。草原上的牧民自发筹款修建的烈士纪念碑已在哥哥牺牲的地方巍然矗立。每到春天,哥哥躺卧的土地,小花悄悄绽放……
草原无语,星辰有序。为什么我们的眼里会噙满泪水?为什么哥哥的事迹能够凝聚起强大的社会共鸣?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他在突如其来的火灾面前临危不惧?又是什么样的信念,让他在为民服务的基层实践中成长担当?我带着深深的思念一次次翻看他用心写下的56本工作日记,一次次还原着他的体温和心跳。
在2011年写下的日记中,有四本密密麻麻记录着高日罕镇历史遗留问题的日记。那是从1960年以来,从国营农牧场到生产建设兵团,再到改制建镇的历史演进中,6次改革和4次草场分配经营情况。记录着整理核实出的1508位职工、数百名“五七工”的档案,并且译成蒙古文,方便群众查找、核实信息;
2012年5月22日的日记中写到:七连王桂霞,64岁,女儿37岁得病去世,现有外债15万元,享受低保一人,想申请廉租房,可怜;
2014年12月29日的日记中写到:经过跑民政部门,找红十字会,提申请、打报告,终于让萨仁格日勒家患病的女儿住进了锡林浩特市精神病院,医疗费用由民政部门承担,为她家减少了每月5000多元的医疗费支出 ;
一段音频资料中,关于草原生态,哥哥这样说到“要控制好草畜平衡,才能保护好家乡的绿色”;
这些只是哥哥日常工作中,短短几条记录。他的日记本上,记录着数不清的普通群众的家庭生活状况和每次深入牧户的调研情况。每位困难群众的名字后面都有一个能联系上的电话号码,正是这重要的11位数字,是哥哥为生活在困境中的人们,架设的一条,通往希望和幸福的绿色通道。
哥哥一本本记满了待办事项、画满了规划图纸的日记本,心心念念未办事宜的牵挂和嘱托,让我深深读懂了哥哥为民情怀的赤子之心,牢牢坚守的使命担当。
哥哥的遗物中有一把梳子,那不是用来梳头发的,而是用来挠自己,止痒的。哥哥用木梳挠自己,是因为2011年、2012年他在高日罕镇抗洪时患上了严重的荨麻疹。由于没有时间去治疗,病情越来越重,浑身刺痒、彻夜难眠,只能靠服用激素来控制。家人看他这么难受,多次劝他请假看病,可他总是说:“再等等,忙完手头的事儿就请假”。病情严重时恶心呕吐、呼吸不畅、甚至出现过短暂的休克。但是,等到病情稍稍缓解,他依旧会坚持工作,痛苦全都自己扛住。就这样一拖再拖,最后也没能得到很好的治疗。直到出事那天,我们打开他的包,里面还装着还未来得及服下的药。在他离世以后的这段时间,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会从梦中哭醒。我懂哥哥,即便是生命到了最后,他也绝不舍弃内心的追求,宁肯自己独担病痛,也不舍弃血脉中融入的为民情怀。
琴声激荡,这份情怀,滋养着传承和希望。
“多干雪中送炭的工作,少做锦上添花的事情”——这是他曾为自己许下的诺言。而今,更是我们默默努力的永恒动力。我们从最初的颤抖、无望,到如今的面对与坚强,明白了一个道理,对哥哥最好的怀念就是永葆敬畏,对信念、对守护、对草原、对情怀。
哥哥离开的几年里,年迈的父母时常会带领着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去哥哥曾经工作和生活过的高日罕镇,探望那些他曾经帮助和资助过的老人和孩子。每次见到他在洪水中背出的老人、雪灾中护送的孩子,走进他为牧民修缮的房屋、经过他曾修建的道路、漫水桥,哥哥的身影无处不在。
哥哥牺牲后的第三年,全家人与西乌珠穆沁旗委宣传部、文明办、志愿者协会、以及社会各界爱心人士联合成立了“吉日嘎拉志愿者团队”,并在红十字会设立“扶困帐户”,助力于脱贫攻坚工作。我们希望通过努力让那些因为重大疾病或突发事故而返贫致贫的家庭得到社会的关怀和救助,鼓励他们自强不息战胜困难!一位受到资助的牧民对我们说“这笔钱解决了两个孩子上学费用,我们一定要鼓励他们好好学习!”
我想,哥哥一定能听到,一定在草原深处欣慰地笑着……
习近平总书记在内蒙古自治区考察并指导工作时,多次提到了“弘扬蒙古马精神”。这是党和人民对新一代草原儿女的殷切嘱托。哥哥像一匹不知疲倦的蒙古马,忠于职守、驰而不息,在血与火的洗礼之后,他用年轻的生命滋养着这片挚爱的草原,化作悠扬的马头琴声,照亮着征程。
琴声,如泣如诉,弹唱着患难与共的真情,延续着对未来的希冀,寄托着生命更坚韧的传承。那琴声悠远流传,使高贵、博大、不屈不挠的蒙古马精神薪火相传,更使得赤胆忠心的蒙古马精神和我们璀璨的中国精神,血脉亲情水乳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