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单位的帮扶厂区内仅寥寥数人，如果见到一只动物进来，会让人欣喜不已。

　　一日，在厂区内出现了一只黄色的成年野猫，肚子鼓鼓的，显然是怀孕的状态。过了数日，猫再次出现时，肚子已扁了下去，应当是生产了。又过了几日，在监控室内我们无意看到了这只成年野猫领着三只小猫在车间内玩耍的画面。一大三小，其乐融融。倘若能看到小猫的爸爸，这个五口之家也许会更温馨，但五只猫聚在一起的画面，终究没有看到。

　　又过了数十日，监控的画面出现了痛心的一幕。猫妈妈和一只小猫摇摇晃晃地走进了车间，几分钟后，它们先后倒了下去，再没有站起来。一家四口，仅剩下了两只年幼的小猫相依为命。

　　之后，在院子里偶尔会看到两只小猫出来活动的身影，但一见到人便跑得无影无踪。再之后，院子里便只剩下了一只孤零零的小猫。另一只小猫，显然也已死去。

　　二

　　仅存的那只小猫，毛色黄白相间，可爱漂亮。

　　起初，当它独自在院内活动时，见到我们会撒腿就跑，但慢慢地，它在有意缩短与我们的安全距离，三米、两米、一米……即便是最近的距离，它也不允许我们近身。

　　一日，我们合谋，试图引诱其进入宿舍，然后予以收养。我们将楼道的大门故意敞开，将食物置于楼道内，小猫果然上当，虽然警惕且徘徊了好一阵子，但终究难抵食物的诱惑，还是犹犹豫豫地迈进了楼道的大门。门外之人见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咣当”一声将大门关闭。小猫闻声大惊，再回头，已无退路，伴随着惊恐的叫声，朝大门冲去。它试图以其弱小的身躯，撞开坚固的大门，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徒劳无功。

　　我们站在远处静静地观察，估摸它在几番碰壁后自会消停，消停后自会气馁，气馁后自会妥协。但局面并非如我等想象。

　　小猫不停地叫着，毫无停下的意思，等到最后，嗓子已完全嘶哑。如果仅仅是叫，也倒罢了。伴随着叫声，它一次又一次地用头撞击着楼道的大门，发出“嗵嗵”的响声。其逃生之欲望，视死如归之决心，一览无余。而每一次的撞击，听得我们胆战心惊。

　　人皆言猫性温顺，然不可一概而论，刚烈如斯者，平生首见。

　　我们赶紧将门打开，小猫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此后，数十日不曾再见。

　　三

　　一日，我们几人在院子里说话，小猫突然又出现了。

　　小猫径直朝我们跑了过来，在不到半米的距离停了下来，比之前保持的安全距离缩短了一大截。这一举动出乎所料。

　　当我们试图伸手触摸它时，它还是警惕地跑开了。过了一会儿，它又跑了过来，比刚才的安全距离又缩短了一截。看来它是在试探我们。又过了一会儿，它径直朝我走了过来，用身子蹭我的裤脚。旁边有人笑道：“看来它是来找你的。”我不信，便故意走开，小猫果真从后面追了上来，一副认定我是它主人的样子。

　　四

　　小猫自从决定跟随我后，便用行动真的跟随了我。

　　我进入宿舍时，它便跟着进入了宿舍；我出宿舍时，它便跟着走出了宿舍；我坐在床上时，它便“嗖”地一下跳到床上，身体紧挨着我卧下；我起身时，它便坐了起来，一双眼睛盯着我，看我要向何处去；我向隔壁宿舍走去时，它便“嗖”地一下跳到床下，紧随其后；我在隔壁宿舍逗留时，它便蹲在门口朝我“喵喵”叫，一副催我尽快回去的样子；如果我一时没回去，它便蹲在门口不走，等我离开时，它才起身相随。

　　一日，我又到隔壁宿舍谈事，小猫见我暂无离去之意，竟大胆地走了进来，这是它第一次跨入隔壁的门槛，并“嗖”地一下跳到我身后的一张床上，静静地卧着。等我起身时，又“嗖”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在冬季来临前的傍晚时分，我们会每天沿着厂区附近的大路走好几公里，小猫便一路小跑，紧随在我们身后。狗跟在主人身后慢跑的场景经常会看到，猫跟在人身后小跑，还是第一次。

　　五

　　小猫一旦吃饱，便即刻将两条前腿绷直，将整个腰弓了起来，做一个极其夸张的“伸懒腰”状，并用那张薄而柔软的舌头沿着嘴唇四周舔几圈。将嘴巴弄干净后，便开始用它那只肉敦敦的前掌心清洗着整张脸。接着或蹲或躺在那里，舔舐着它身上或腿上的毛发。再接着，便用爪子挠挠下巴，挠挠腮帮，挠挠耳朵，然后将整个脑袋摇晃几圈，像一个拨浪鼓，似乎在振落头上的灰尘。

　　这一套动作结束后，它便开始寻找玩耍的对象，譬如一根电线，一串钥匙，一只拖鞋。只要它认为可以作为攻击目标的，都要尝试一番。很多时候，它会将我作为攻击目标，先是过来“啪啪”两腿，接着扑上来就是一口。一般情况下，我都会配合它比划两下，比如，看看谁的出拳速度快。有时无暇陪它玩耍时，它便躺在你身后，用爪子挠你的衣服，并试图用嘴隔着衣服咬一口。

　　小猫的一天基本是在吃、喝、玩、睡中度过，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人则不一样，人砍柴时在想着挑水，挑水时在想着砍柴。

　　六

　　一日，小猫突然不见了。

　　按惯例，在中午或傍晚时分，它都会从厂区的某一个角落溜达回来的，但一天过去了，仍然没有出现。

　　在小猫不见的第二天，我怀着一丝希望，沿着厂区附近的大路从南走到北，又从北走到南，边走边“喵喵”地叫着，期盼着它会冷不丁从路旁的玉米地或草丛中窜出来，给我一个惊喜。但两趟过后，杳无音讯。

　　三天过后，小猫依旧没有出现，我们认定它已经死了。于是，关于它存在时的种种美好画面，逐一在我脑海中浮现。

　　人都是这样，存在时不太在意，失去时方觉可贵。

　　第四日，当我打开库房的门取东西时，一道黄色的影子从眼前划过，并迅速消失在堆砌的货物袋中，“是小猫！”我心中一阵窃喜，便赶紧追了过去，小猫怯生生地看着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野生的阶段。这时才想起，前几天我们进库房时，小猫也跟了进来，锁门时，并没有注意小猫还没有出来，这样硬生生被锁了三天。这家伙，三天滴水未进，居然顽强地活着。

　　自从“误锁事件”发生后，我对小猫格外关照，突然觉得，人与人、人与动物的相逢就是缘分一场，有些缘分可能很长，长到几年、几十年，而有些缘分可能真的很短，短到只有几天。

　　有人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在这个遥远的地方，遇一只形影相随的小猫，岂不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