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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折不断的藤,扯不断的蔓

  □杨勇

  往年,一过腊八,住在城郊结合部的我,便伴着村庄的鞭炮声入眠,那零星缥缈的声音,一如心底收藏的故乡年味,在梦中此起彼伏,仿佛是折不断的藤,扯不断的蔓,甚至连那叶片也脉络清晰起来……

  虽说过了腊八就是年,毕竟是开端,年味不甚浓烈。一顿腊八粥过后,一日三餐没多大变化,无大鱼,也没有大肉,饭菜仍是平常的滋味。直到女孩子穿上新裁的花衣裳,花枝招展地呼朋引伴,心花怒放地追来逐去;男孩子兜里揣上零散的小鞭炮,过处留鸣,亦留痕,红黄的纸屑宛如春花点缀快乐无边的童年。年才是真的来了。

  连年有余

  进入腊月,村东的复兴水库开始冬捕。水库附近的村民,或多或少都要买些鲤鱼,挑上几条大鲤鱼,冻在仓房,留着做年夜饭的主角。余下的鱼也只是在招待客人时,才能端上餐桌,馋猫似的孩子们也能顺便解解馋。

  村民若是错过水库冬捕,只好到供销社买上几条海鱼,虽说当地人不爱吃、也不会做,但是,因为年夜饭不能少了“连年有余”这道菜,只好让它应景了。

  大约是我七八岁的光景,腊月廿四五的一天傍晚,须发结霜的父亲,摘下狗皮帽子,走到祖父跟前,兴冲冲地说:“爸,买回一条大鱼。”说着提起网兜让祖父细看,“嗯,还是红毛鲤鱼。”祖父说着操起炕头的剪子,“我给收拾收拾。”父亲将鱼放到菜盆里,端到祖父面前。待我给马添完草料回来,祖父已经将那条红毛鲤鱼挂在房梁上了。看着它,我时常咽口水,想象它余味绕梁、三日不绝的场景。虽说还有三五天就过年,却是度日如年,望其止饿。读过三年私塾的祖父,没有错过这个开蒙启智的机会,绘声绘色地讲完“鲤鱼跃龙门”的典故,指着房梁悬着的那条红毛鲤鱼说,跃龙门的就是这种鲤鱼。此后,不仅看着它嘴馋,脑海里还多了鲤鱼跃龙门壮观场面。多年以后,我从小山村考入城市的学校,就被乡亲们喻为鲤鱼跃龙门。

  烟火气息

  腊月廿三晚上,祖父用高粱秸秆,扎出灶王爷车马的模样。等到满天星斗,我怀里抱着“车马”,将其放到院子中央的空地上,祖父将灶王爷神像放到“车马”上,用打火机点燃,口中念念有词:“灶王爷,本姓张。骑着马,挎着枪。上西天,见玉皇。年年好,月月强。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说完,拜了三拜。祖父回到厨房,在灶王爷牌位上贴上新的神像,点燃一柱香,供神的檀香,便和着灶台间的烟火气息将老屋萦绕。那时,祖孙三代,八口之家,其乐融融。“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因我是长孙,自然成了祖母的心头肉,我的碗里也时常偏得祖母夹来的肥肉。二弟、小弟和小妹,凭着嘴巧的本事,在祖父的膝头滚来爬去,将二姑为祖父邮寄的姜糖等物吃去大半。祖父时常被他们逗得胡须抖动、笑出眼泪,想必含饴弄孙之乐,莫过于此。

  小年前后,父亲要进城置办年货。父亲进城的前一天晚上,祖父郑重地将父亲叫到跟前,从钱包中拿出10元钱,安顿父亲去农村信用社换些簇新连号的毛票(面值1元以下的纸币),父亲会意,知道是给孩子们准备压岁钱。至于置办什么年货,祖父概不过问,父亲却已是心中谱:买红纸、年画、毛笔墨水、挂钱,一家人鞋帽衣服,父亲将各种年货的数量规格记在纸上,以防疏漏。

  父亲置办年货的马车还没进院门,在屋里竖着耳朵的孩子们一听见大街上车马喧天,就闻声而动,冲到院里。小弟小妹前呼后拥地跟随父亲进屋,我与二弟帮父亲安顿车马。

  父亲将怀里的一沓纸币交给祖父,祖父将其压在炕头的被褥下。我和二弟逐一将年货搬到炕上,让祖父祖母过目。让小朋友流口水的糖块,每个孩子能分上一小把,以慰馋虫。年画最能吸引孩子们的眼球,看过《连年有余》《花开富贵》,还没来得及看条屏年画上的小字,母亲已经将年画卷起来了。我们只好等着大年三十上午,贴完对联、年画,或翘脚或踩凳子去看个究竟了。

  神奇的年货

  那年父亲买回的年货里有个大山里的稀奇物:像是折叠的旱烟叶。父亲说这东西是海带。父亲将它放到水缸里,不久便舒展开来,厚厚的叶片,像是长长的玉米叶,表面黏糊糊的。此后,家里经常吃海带炖豆腐。海带长久地在水缸里泡着,家人喝的开水便有腥味,若是泡茶,更是难喝。父亲坚持说喝这样的水可以补碘,能预防当时流行的“克山病”,家人只好照喝。现在想来,当时,我们一家虽然没有看到大海,却因为海带,尝到了大海的味道。让我新奇的是,海带竟然不会死,遇到水就能活,还能长。它的生命力为啥这么顽强呢?我摆弄水缸里的海带,百思不得其解。母亲见状,急忙抽出我的手,嗔怒道:“这是水缸,你当是啥?”

  如今,妻子每每想吃海带炖豆腐,便纠结起来:泡它太麻烦了。我却欣然领命,对此大包大揽。她哪里知道,离故乡数千里的我,会因为海带而涌起那扯不断的乡愁。

  含块糖觉得日子就会甜

  除夕前一天晚饭过后,母亲要郑重其事地焖一大锅玉米饭,留作马的年夜饭。接神之前,我与二弟将前一天晚上做好的玉米饭提到马圈。还没打扫干净马槽子,两匹马就咴咴地叫了起来。年夜饭倒了半马槽子,马急匆匆地含满一口,便摇头晃脑地咀嚼起来,甚是满足,我与二弟摸着马脑门的手有节奏地晃动着。这两匹马奔走田野,耕耘沃野;翻山越岭,拉车送肥送粮;翻蹄亮掌,驮着我们在草原林间撒野。这情感,岂能有一顿玉米饭尝还得了啊!摸着,摸着,马的唇已经吻上了我们的脸……

  记得,那年,母亲一如往昔地焖了一大锅玉米饭。此时,没有马圈,也没有槽头,那两匹马已经远走他乡。因为,那年我们买了一辆农用四轮车。那年的除夕,我们举杯祝愿的内容多了一条:愿那两匹马也能吃上一如往昔的年夜饭。

  除夕早饭过后,孩子们屋里屋外地忙前跑后,为大人递刷上浆糊的春联,从柴火垛往厨房抱柴火,总不忘忙里偷闲地捎上几个小鞭炮。一次,竟忘记父亲还在院门外等我送春联的下联,父亲气呼呼地找到正在小心燃放鞭炮的我,揪一下我的耳朵。我回头怒目相视,意思是说:“没看我干啥呢?别打扰我!”父亲见我不解,指了一下院门,说:“我让你干啥了?”我一吐舌头,哧溜跑进屋里,拿出春联,笑吟吟地递给父亲,转身要跑。父亲接过春联,将我的棉帽子向前一提,又向下一按,我眼前一黑,几乎跌倒。坐在炕上的祖父嗔怒道:“多大了,还没个当爹的样!”祖父向我一抬手,我便风似地跑到祖父面前,祖父已经剥了糖纸,糖块连同他的双指被我噙在嘴里。儿时,含块糖都觉得日子就会甜呢。

  若是拿糖块与燃放烟花爆竹让孩子们选择,孩子们(特别是男孩子)宁可一辈子不吃糖,也要燃放烟花爆竹。因为燃放烟花爆竹是除夕的压轴戏,是春节的巅峰时刻。

  半生已过,看过、燃过的烟花爆竹已经绽满我的夜空,却有一束烟花定格在VIP的角落。

  那年眼看过小年了,迟迟不见父亲为我们买烟花爆竹的动机。我们按捺不住,怯怯地问父亲:“买不买烟花爆竹了?”父亲说,年猪已卖,还是还不清外债,再没余钱了。黯然神伤之际,我们看到隔壁的大孩子卖榛柴得了一笔钱。当年十四五的我与小我两岁的弟弟,决定上山砍榛柴。一捆直径20公分的榛柴,能卖8分钱。

  到过年的前两天,我与二弟打了200多捆榛柴,卖了将近20元钱,爷爷拿出姑姑给他汇的体己钱,我们买了3捆双响、10根震天雷、10根魔术弹。

  那年除夕,父亲坚持让我们自己燃放鞭炮。在父亲的鼓励下,我与二弟闭着眼睛燃放了双响。那炸雷般的声响过后,心中顿觉“除却巫山不是云”,感觉自己成了真正的男儿!仿佛人生没了怕字。

  随后,我与二弟一个燃放震天雷、一个燃放魔术弹:魔术弹光束绚丽多姿,震天雷银光伴着巨响。“嗖,嗖,嗖……”礼花喷薄而出,七彩的光芒瞬间照亮夜空,照亮温馨的庭院,也照亮了我们的人生。这种感觉,只有亲手燃放过焰火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悬在心中的红灯笼

  犹记得,春节晚上,我与父亲到村东的舅姥爷家拜年归来。当时已近子夜,脚下是银白的雪路,头顶是璀璨的星河,山风偶尔吹来,人家屋后山上未落的柞树叶哗哗作响,这寂静中突来的声响,令我寒噤顿生。父亲看出我的窘相,伸出温暖的大手,握起我的小手,向西面一扬,“你看咱家的灯笼还亮着。”放眼望去,如一枚霜叶的火红灯笼在风中摇动,我的心瞬间亮堂起来,握了一下父亲的大手,“爸,我不冷了。”于是,我与父亲重新戴上棉手套,大步前行。

  进了院门,矗立在庭院中央、高悬于3米树杆上的灯笼,已经照亮了彼此的脸庞,我与父亲相视一笑,走向灯笼杆,徐徐放下灯笼,提着灯笼走进家门。“回来了?”尚未睡眠的祖父问道。我与父亲异口同声道:“回来了。”

  “睡吧。下回你们爷俩早点回来,灯笼里的柴油,还补添了一回。”祖父慈祥道。我与父亲又是嗯了一声。

  少年不识愁滋味。敲上前面的句号,鬓上染霜的我才明白,高悬庭院的红灯笼是地地道道照亮回家路的灯啊!它在春节喜庆热烈地张扬着。其实,她平常的样子,就是窗台上那盏如豆的灯。近乡情怯的游子即使看不到她,也能瞬间在心中点亮她,照亮灯下守候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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