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鄂尔多斯,大地上无边无际的绿色,与天空上让人感伤的蓝色,在无尽渺远的天际,深情汇聚在一起。一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车也极少,好像我要去的,是一个人烟荒芜之地。可是车在山间大道上忽然一拐,整齐的房屋出现在面前,人便有《桃花源记》中,见到“屋舍俨然”和“良田美池”的欣喜。
我最先注意到的,是一个“离群索居”的女人。她住在依山而建的两层楼房里,只不过二楼不住人,而是住着一群活蹦乱跳的鸡。这群鸡熟门熟路,白天跑到山上果园里去刨腾虫子,晚上便乖乖地回到房间里来,钻入笼中安然入睡。想象中,它们与女主人住在同一栋楼里,或许夜晚来临,也会做同样的梦吧?梦里有什么呢,我很好奇,想来是大片大片被薄雾缭绕的果园,还有春天里漫山遍野绽放的花朵,小的、婀娜的、娇羞的花朵。
但女人更重要的事业,是她饲养的400多头猪,这大约也是她“离群索居”的重要原因。不过走进猪场,并没有闻到太大的异味,反而甬道两侧盛开的花朵,让人以为这是一个安静的庭院。一个工人在院子里择菜,那菜当然是自家在山上种的,还带着新鲜的露珠。片刻之后,女人便笑着走进庭院,只一眼,便看得出这是个聪明精干的女人,做事也干净利索麻利快;倒是她身旁沉默寡言的瘦弱男人,若不介绍,没人猜得出是她的丈夫。不过这样的搭配,颇具山野气息,好像一朵生机盎然的花朵,开在了质朴的山石旁,那无声无息的山石,反而映衬得花朵愈发地明艳起来。
虽然身居山村,又独处一地,女人的视野,却是开阔的。不过也不为怪,她曾经做过小学数学老师,在学校合并之后,她也下岗,那时人们纷纷外出打工寻找出路,唯有她,将目光锁定在了从小生长的村庄里,开始了规模化养殖。这一养,就是很多年,并且她很快凭借自己的聪慧,将市场打进了县城。她也颇懂经营法则,曾经为了推销自己饲养的优质猪,请了许多可以帮她打开市场的人,在她居住的楼房里,摆了一天的猪肉宴。那房间里至今还存放着很多类似于饭店里的大桌椅,以至于让我误以为这不是进了女人的家,而是某家开在山村里的饭馆。
短暂的相遇,女人的热情和笑声,却深深感染了我。她说下次来,一定记得住在这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又说,这里吃的喝的,全是纯天然的,连鸡都是喝露水长大的。果然,离开的时候,朝山上走了一程,发现鸡全在草丛里撒欢。其中的一只,还跳到了树杈上,并像个骄傲的将军,打了一声响亮的鸣。而果树也是乐意的,因为鸡在树下拉出的新鲜粪便,也滋养了它们。这是一个完整的生态链,而女人,则是连接起这美好乡村生态链的智者。
在一条古旧的老街上,我还看到一扇打开的院门。庭院里植满了生机盎然的瓜果蔬菜,还有一株高大的挂满果实的海红果树,而晾晒在石板上用作调味品的泽蒙花,更是告知路人,这里正有人居住。
怀着探访的好奇,我走进门去。听到院子里的声响,一位穿桃红衬衫的精干老太太掀帘走出,并笑着将我迎进房间。房间里的陈设,是日常简单的,锅碗瓢盆和土炕,都是多年没有改变过的。儿女们都已搬进了新居,只有他们老两口,住在这面朝玉米地的小院里习惯了,迟迟不愿搬走。靠近玉米地的院墙,低矮得形同虚设,而几棵粗壮高大的杨树,和一个简单的烧柴做饭的灶房,则象征性地将这一方静谧的庭院,与户外的田地隔开来。
两位老人将半辈子春种秋收的习惯,移植到了庭院里,于是在堆满煤块、木头的小小的院子里,他们沿着通往大门的灰砖甬道,见缝插针又井井有条地植满了瓜果蔬菜。西红柿已经见了羞涩的腮红,青椒也沉甸甸地挂在枝叶之间,黄瓜顶花带刺,坦荡荡地在搭起的木架上悬挂着。儿女们忙碌,孙辈们也在县城里读书,于是一月左右,庭院里才会有昔日几代同堂的热闹光景。更多的时候,两个老人安静地在田里忙碌,并将自己种的没有农药的新鲜瓜果蔬菜,给儿女们送去。
那些儿女们,尚未懂得田园生活的诗意,就迫不及待地远离了乡土。只有高原的风,永恒地吹过辽阔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