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呼和浩特办事,一切停当后,特意多停留一天,是想多走走看看,体察呼市的变化。吃过有名的早餐——烧麦,几个人商量去哪里转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一时难以确定。因为这里的绝大部分地方都熟悉,去过不止一次。最后,弟弟建议:“干脆去山西!靠近内蒙古的右玉值得一看。”
这样,我和军哥、弟弟三人驾车沿着呼大高速朝朔州方向进发。车上,弟弟说,节假日,他经常开着自己的小车,约三两个好友,去看长城或古城遗址。山西、河北的北部地区都紧靠内蒙古,历史遗迹多,开发得少,长城和古城遗址相对保存完整。
平时,他喜欢古物,对古籍尤甚。一次去苏州,特意挤出时间,跑到文学山房古旧书店,拜访古籍收藏家、80多岁的江澄波老先生,回来写就《姑苏书肆访旧人》一文,详述拜访交流的经历。
闲暇,他逛逛书店,练练书法,逢周末,爱到地摊转转。除此,喜欢喝点小酒,虽说酒量一般,但酒桌上属于不耍滑那类的,无论喝多少,从不乱语。有一次,他独自开车到山西宁武县看长城,傍晚时分,日落西山,形单影只,早已饥肠辘辘,只好钻进老城门下的一家小酒馆,点了盘花生米和两个下酒菜,独饮徜徉,并给我打电话感慨:“如果晚间在某县城门楼下,摸到一家小酒馆,喝上半斤烧酒,是不是感觉很好?觉得自己便是门洞里来来往往的古人,悟不到这层不要紧,至少,你终将会是的。生命无需穿越,只要体验。”
一年初春,我因身有小恙,住院治疗,胸中生出许多感慨,思绪万千。手术前忽想起一句激励自己的话,又从手机相册中调出一张应季的梅花照,作为配图一同发朋友圈。粉红色的梅瓣,层层叠叠,娇艳无比;浅黄色的花蕊强力外伸,招蜂待采,整个画面显得热烈盎然。
朋友们一片点赞,更多是赞誉梅花的美丽。一种惆怅涌入心间。恰在此时,手机铃声想起,是弟弟打来的。他谨慎地询问:“你是不是住院了?”听到这话,手机这边的我,泪水夺眶而出……
高速上没几辆车,感觉没走多久,杀虎口到了。只见两山之间,夹一关隘,人和车流只能从城门似的关口下穿过,有锁钥之威。单从这“口”字便知,此乃古代兵家必争之地。明代称此地为“杀胡口”,清康熙年间改为今名。关隘险要,触景生情,让人幽古思今。
我们七拐八拐地来到右玉古城。修复一新的城楼,威武壮观,门洞大开,下可行驾。攀上城墙和瓮城,上面门楼的一部分还在维修。城门巍峨雄伟,确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极目远眺,连着城门的城墙,夯土缓坡,凸起伸展,早已不见了凹凸的女墙,顶部也不知去向,尚处原貌。弟弟说:“那原来是有包砖的,由于人为的破坏,砖被拆走盖房子了,才露出里面的夯土。”
古城的十字街规整如初,漫步街头,仿佛走进古老的时光。也自然会让人想起《水浒传》里的十字街口,繁荣的街市记载着那朝那代人的喜怒哀乐,这里的格局构建,真切地再现了古代的市井繁盛。
右玉,这个隐匿于黄河与大漠间的重镇,交织在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分界点,齐备了今人怀古的一切理由:古城、关隘、古道、古桥、博物馆和遗址,一一看过去,时时会打动你,勾起你的幽古思情,那曾经的景象,守关与突破、交易与税赋、出关与守望,种种的种种,如今早已烟消云散,我们只能在泛黄的夯土和斑驳的砖缝中去寻古觅迹了。
弟弟对那里的一切,了如指掌,给我们介绍时,既流露出得意的神情,又显得有些无奈:“这里来的人少,才得以保存到今天的样子,看他们在大规模地修建,估计是要开发了,人来多了,古城就会被破坏。”
沉默一会,他忽然转过头,不放心似地叮嘱说:“军哥你要是来,就带嫂子一个人吧,其他人别带,人一多,必然会对古城造成破坏。”说这话时,他露出诚恳的神情。我在想:带我们来,他会不会也后悔呢?
“西口古道”历来是充满憧憬的辛酸之路,那铺满由马蹄和车轮磨得精光的一块块石头上,记载着“哥哥”们的苦辣酸甜,光滑的石块下也自然覆盖着“妹妹”们的幽怨与哀思。古道的起始处有一座桥,但从上面难以看清建造的年代,弟弟拨开荆棘,下到沟里辨识,看清后高兴地喊道:“是清代的,叫通顺桥。”
他像一个游子热爱家乡那样地爱护那里的古迹,倾注了真挚的情感,仿佛从这残垣断壁里能寻找到乡愁似的。
边走,他边低头寻找被黄土半埋着的瓷片,捡到理想的,会蹭去泥土,用拇指和食指夹住,小心翼翼地插进城墙的砖缝中,说是等待能赏识的人来取走。
在一处堆积层,我忽然发现一片干净的瓷片,仔细端详,是磁州窑的,上有刻花。我顿感兴奋,可他在一旁“嘿嘿”地笑。问笑什么?
他说:“那是我上周送来的。”
“你送来的?”
弟弟告诉我,来的次数多了,捡回的瓷片也多,起初是出于保护的目的,后来觉得还是保存原貌的好,就把一些瓷片包好带上,开着车百余公里专程送来,希望有一天,能有同好获得发现的快乐。
在此之前的几天,山西明代广武长城的月亮门坍塌,令他痛心不已,打来电话说,他去过那里两次,遗存非常漂亮,但愿能“修旧如旧”,还发来之前在“广武城门”下的留影。
对那里,他似乎有种偏爱,因为在那世界遗产的盛名之下,契合着一个在他看来无比亲切的名字,所以亲近就再自然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