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赵先锋,之前以笔名赵卡在诗坛上成名,近些年来又在小说领域声誉日隆。现如今,写诗的赵卡正在以退场的方式,渐渐远离诗坛;写小说的赵先锋,正在以势不可挡的劲头,给中国当代小说贡献着“北疆力量”。他不断地打破个人写作边界,试图在自己生活的这片土地的历史与现实之中,找到自我突围的制胜砝码。
阅读赵先锋谍战小说《内蒙古谍战笔记》,给人耳目一新、振聋发聩之感。小说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人物繁而不冗、张弛有度,语言干净果敢、朴实无华,具有很强的可读性。尤其是其鲜明的地方性与神秘性,让人痴迷。古老而神奇的草原,作为曾经的抗日的主战场之一,在我国的抗战事业上发挥着重要作用,上演过无数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有多少无名英雄投身中国的谍战事业,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奋战在“隐”线。在我的阅读视野内,尚未发现与《内蒙古谍战笔记》类似题材的小说。无疑,从这个角度而言,赵先锋开创了草原谍战小说的先河。
众所周知,自2008年麦家的长篇谍战小说《暗算》荣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之后国内掀起了一股“谍战热”,无论是小说还是影视剧改编,都备受广大观众的喜爱,一批作家也加入了谍战小说的创作,纷纷写出了自己的谍战系列作品。这一批谍战小说的主题背景,多围绕20世纪的中国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社会主义革命),由悬疑、枪战、爱情、卧底、惊险、传奇等主要元素的加持,使得故事能够出奇制胜,迅速占领主流与市场(张卫霞《新世纪谍战小说研究》)。这一类流行的谍战小说,多半是“故事本位”的写作方式,故事发生地大都选择上海、重庆、香港、沈阳等大城市,而且小说中的人物多半是缺乏主体性人格的,他们作为“故事人”而存在,人物的设置仅仅是为了迎合故事的传奇性和神秘性,这种写作多半是为了迎合市场需求,满足广大读者的猎奇心理。赵先锋这部谍战小说,在打破了“故事本位”的旧写作模式,突出“人物本位”,力求将布泽、黄若飞、尼古拉、特王、羽田四流、曹老四、徐强强、阿布等一众人物的鲜明个性,塑造得立体生动、真实可感,让读者跟着人物,进入到那个激荡的年代,而不是跟着故事进入被反复书写的隐蔽战场。这部小说,突破了以故事带动人物的传统藩篱,以人物的心理变化、语言特点、思想翻转来带动故事情节的延展。
《内蒙古谍战笔记》具有很强烈的民间性。当然,也不难看出这部小说取材于内蒙古极具地域特色的传说故事,大量添加了内蒙古地区的民族元素、北疆元素等,将故事视角对准在抗日最前沿的北疆(从苏俄恰克堡到中国北方),将隐没在阔大而荒凉、充满血腥与野蛮的世界之下的英雄故事,充分挖掘出来。“从苏俄境内的边境城市恰克堡经近万里的大草原、戈壁滩、沙漠运往黄河和黄土高坡阻隔的延安,途中除了应付猛禽野兽,还有哥萨克残部和忽拉盖(草原马贼)。”在艰难险阻面前,我们的前辈英雄们,不怕牺牲,勇于战斗的精神,可歌可泣。
这部小说地域性方言俚语的使用,既增加了地域特色,又从可读性上做足了文章。谍战小说之所以备受欢迎,这和它所具有的娱乐性和亲民性休戚相关,将地域特色与民间文化融入到小说的创作中(贾学娟《论麦家谍战小说的民间性叙事》),从接受学的角度而言,可以让广大读者感受到文本的亲切。
小说的语言直接为我们呈现出作家的思想,赵先锋在《内蒙古谍战笔记》中,富有地域特色的口语以及机智巧妙的对白,具体而深刻地表达了其个体的认知与价值观,给人以足够的震撼。如果说短篇小说以故事取胜,那么长篇小说则非常重视对白,经典的对话,可以让一部小说瞬间引起读者的注意,并跟随作者的脚步进入到预设的场景之中,感同身受。每一次危机的来临,都要依靠缜密的语言逻辑,来化险为夷。当然这种消弭风险的方式,并非赵先锋刻意为之,正所谓“天然去雕饰”。赵先锋的语言(对白)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自在感,感情到了那一刻,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自然而然,这大抵和他写口语诗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在人物刻画方面,赵先锋力求塑造得更清晰、可感。他尽可能地规避谍战小说人物符号化的风险,从主要人物与次要人物的衔接上做文章,紧扣“主题”,在捕捉到主要人物的智慧、英勇、坚毅、隐忍等性格优点之外,同时也抓住了次要人物的狡猾、阴险、诡诈等特点,这样正反面人物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得小说所要处理的矛盾更具有冲突性、戏剧性。人物形象不仅仅停留在表面上,还从其个体的精神性、心理意义上着手,挖掘隐藏在时代、故事、英雄之后的本真性。
著名悬疑推理导演、编剧、演员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认为,“好的故事就像人生,只是少了所有无聊的部分。”尤其是他头脑风暴的故事,让“草原”的意象和旅蒙商大盛魁,在谍战小说的现场得以初露峥嵘。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大地上,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激荡在那些令人难忘的岁月。单从《内蒙古谍战笔记》的故事内核上而言,非常简单,无非就是地下工作者从国外护送物资,路上遇到日本人的围追堵截,其中发生了一些扣人心弦的故事。但是这一故事发生在充满神秘感和传奇感的俄罗斯——内蒙古——延安,就多了几分吸睛的地方。布泽运送医用物资所设计的两条平行的线路——人货分离、人货两条线虚实走两条秘道,加之利用大盛魁商号的驼队,实际上为布泽等人的回国之路设计了精妙且充满故事性的可能。在这长达万里的道路上,究竟会发生什么?叙事策略是怎样的?这就让我们不得不联想到,赵先锋自己所要构造的公路谍战小说的新路径、新策略。在空旷、开阔、平坦的道路上,谍战何以可能?究竟是围绕着时间差、地理差、思想差、交通差,还是怎样一种设计?公路谍战小说如何打破闭合性空间?从苏俄恰克堡到延安,一路走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奇妙经历,引人瞩目。
诚然《内蒙古谍战笔记》在公路谍战小说道路上的试验,具有着无可替代的文学意义,且不论这一试验能走多远,但它所具有的开拓意义是值得褒扬的。无疑,赵先锋的选择,有很大的冒险成分,或许正是这样的冒险,才让读者觉得难能可贵。一种新的写作路径的开创,需要莫大的勇气,也需要打破其个体创作的舒适圈,只有这样的主动性的突破,另辟蹊径,才会让小说充满了无数的可能性。“羽田四流手里有地图,但茫茫雪原,把所有的道路都铺白了。”“二百年前拓荒者的骄傲,已被一条溃败的道路所取代。渺无绿荫的天地间,一切都是孤独的。甚至,连人类都是孤独的。”
《内蒙古谍战笔记》中,并没有提及任何“公路”的字眼,但一切都发生在“公路”上。这里的“公路”不仅仅是现实中的道路,也有着人生道路的隐喻。“公路”作为事件发生的场域,既是一种自然的空间结构也是一种社会的空间结构,在这双重结构并行的公路场域内,一些本该遮蔽的事物,都会逐一敞开,曝晒在阳光之下,那么世界的是非曲直、黑白都会显现。无论是隐身于无量寺的布泽,还是在明面上的羽田四流、特王等反面角色,在形成角色对立的同时,悄无声息地将自我暴露在场域之内。两组对立的势力,在角逐“公路”场域的空间,这一角逐是利益的角逐、权利的争夺,谁拥有了空间的主导权,谁就会在这场谍战之中获得先机。赵先锋对于场域的控制力,值得玩味,为我们找到一种谍战小说的空间突围模式。空间的扩张,实际上是一种美学的扩张,赵先锋打破了传统谍战小说的审美取向,从空间、时间等多个维度,拓宽了谍战小说的可能性。诚然,这种写作,将谍战小说的空间封闭性打开,让故事不再单纯的发生在一间房子内、一条巷子内、一座城市内、一条线索内,而是以多链条、多层次的开放式的形式,进入到读者的视野之内,使得故事的边界感越来越模糊,代之而来的是天马行空式的、陌生化的无限可能。读完这部小说,留给读者的不仅仅是那些扣人心弦的故事和大快人心的英雄主义,而是给人以持久的思索和灵魂的净化。或许,正如赵先锋所设想的那样,以“公路”来开启谍战小说的新篇章,从而构筑更多关乎人性、社会、灵魂的庞大的现场,创造出一个新的谍战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