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孤儿入内蒙”是60多年前发生在我国的重要历史事件。进入21世纪,以此为题材的文艺作品便多起来,如电视剧《静静的艾敏河》《国家的孩子》、故事片《额吉》《海的尽头是草原》等等。但是,对当年南方那些孩子和接受孩子的家庭做进一步了解,避免虚构的英雄和想象的“苦行僧”,“再现生活本来的样子”,是蒋雨含的选择和责任,也是读者所期待的。
与小说、剧本相比,“报告文学”质的规定性就是真实,即主要人物和主要事件必须实事求是,“大事不虚、小事不拘”,才有价值。所以,拥有诗歌、散文等丰富创作经验的作者,以女性独特的细腻与敏锐、善感与重情,围绕着“人民楷模”“草原母亲”都贵玛,会怎样通过北疆草原的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记述跨越一个甲子的那段历史呢?就是《辽阔大地——一个母亲和她的28个孩子》吸引人之处。
情怀这个词汇,从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角度理解,力压千钧。情,与人性本能相关;怀,与人的良知相关。没有广纳百川的包容性,以及勇于牺牲、忍辱负重、任劳任怨的气魄和心胸,就不可能有家国情怀。
书中有一个情趣盎然的情节。2010年,“蒙牛传情,草原圆梦”的公益活动,引起许多媒体的大力关注,因为这是一个人员众多、从内蒙古赴江浙沪、充满悬念和期望的寻亲活动。其中,有非常想找到亲生父母的人;有找到找不到无所谓的人;有以“寻亲”为名头,想看看自己出生地的人;还有借此机会想到南方旅游一下的人……但,寻亲能寻到吗?寻到后他们会留在南方吗?寻不到,他们会很伤心吗?就在读者跟着作者的笔尖向前行进时,“一位来自锡林郭勒盟的残疾老人朝克图引起了记者祝汉宾的关注。”
说实话,与阿毛、孙保卫等其他南方孤儿相比,这位寻亲的老人“戏份”太轻了,但给读者心灵的冲击却很重。“在寻亲大会开始之前,参会的人坐在会议室里讲着自己的故事。来自内蒙古的‘国家的孩子’都在默默流泪……起初,朝克图只是看着大家哭,后来,他也哭了。‘你哭啥?你不是说你不想找到亲生父母吗?’祝汉宾问。‘我看他们太可怜了。’‘你不可怜吗?’‘我有家。我有爸爸妈妈。’”看到这里,读者一定奇怪,有父母为什么还要来寻亲?其实这位老人也是上海孤儿。当年,在锡盟保育院里,认领孩子的牧民来了一波又一波,健康的男孩、漂亮的女孩、聪明的小孩儿被认领后,保育院就留下了一些身体不好的,包括患有小儿麻痹后遗症的朝克图。
大灾之年,收养孩子已属不易,何况是一个有残疾的孩子。那么,保育员收养朝克图,是出于草原母亲的善良。虽然这位保育员已经生了儿子,但还是把他留在了身边。朝克图“在优渥的家庭里长大,享受着父母、哥哥的爱,成年后娶了媳妇,有了自己幸福的小家……在他的生活里没有‘悲凉’这个词。” 没有与其他“国家的孩子”共情的原因,是面对“寻亲活动”时,他的潜意识就把自己定位成了“旁观者”。因为他不需要“寻亲”,从八九个月大,他就一直有亲人。这种“不是血亲却胜过血亲”的心灵之光,一直在普照着“辽阔大地”。
书中记载:“保育员有儿子,但对他比对亲儿子还好。”在寻亲活动中,朝克图老人完全出人意料的心理反应,令读者在其解释为什么也流泪时,竟忍俊不禁。这是作者在用含蓄而幽默的手法表达对北疆人民“家国情怀”的赞美。收养朝克图的父母,“人品好,威望高,使他生活得顺风顺水”,那么,其他人呢?
人们看惯了电视播出的“寻亲节目”,大多充溢着焦虑、凄惶、悲情。“但在内蒙古寻亲团中却感受不到这样的氛围。他们像是来看‘寻亲’。既置身其中,又置身其外……一看就是在有爱的家庭里长大的……他们身上自尊、自爱、守礼、内敛的那股劲儿,特别难得。”
无论剖析哪个时代收养者与被收养者的真实心理,一定要透过可以示众的“表面人生”,进入到没必要示众的“私下人生”,继而探触到人性本能的“隐秘人生”。从人的本能(本我)上升到社会觉悟(超我)不易,从超我回归本我却易如反掌。所以,拥有“家国情怀”的人,一定具有自我牺牲、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精神。
“双向奔赴”,是法国女作家西蒙·波伏娃形容默契爱情的。当两个主体不谋而合想做同一件事时,也被称为“双向奔赴”。
《辽阔大地——一个母亲和她的28个孩子》的可贵之处,不仅在于没有用“高大上”来虚构曾经发生的一切,而且还能在“非英雄主义化”的叙事中,真实反映以往文学和艺术作品中没有记载的故事,而这些故事大多是把收养者与被收养者的“表面人生”“私下人生”与“隐秘人生”贯穿起来的,因而显现出当时国家决策的“双向奔赴”真实而可信。
在辽阔的北疆大地,民风素朴,人心坦诚。在收养“国家的孩子”时,大家的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书中记载,收养孙保卫的孙振昌夫妇是来自河北省的汉族。历经过解放战争的考验,又在北京政法学院进修过的孙振昌,“响应国家号召,主动申请支援边疆,于1952年来到内蒙古固阳县中级人民法院……丈夫支边,妻子也毫不犹豫地追随过来。”同时,还加入到了收养“国家孩子”的大军中。
小保卫被收养时,只有八九个月大,但长大后,他知道自己“生命的源头”不在孙家。然而,中国是礼仪之邦。《说文解字》第一页就把“禮”解读得简单明了:“禮,履也”。其内涵就是“谁给予了自己生存的保障”我们就要用实际行动去感恩和报答。在与作者的聊天中,他一再诉说着自己了不起的父母。“我父亲当了一辈子领导,从来没有向组织上提出过任何要求。父亲让我学手艺,说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能养家糊口。”这是每一位父母对孩子未来的切实希望,没有标语口号,只有血亲长者的大实话。 他还讲了一个故事:“我父母生病时都是我在身边照顾。”在老父亲86岁那年,又住院了。“有一天,不能说话的老父亲抬着唯一能动的手比划着,然后拇指和食指对住搓。孙保卫不明就里,问:‘爸,你要说什么?是不是说钱呢?’孙振昌点点头。”但,到底说的是什么钱,经过一番周折,孙保卫才明白,大面积脑梗的父亲记不住存折密码,却一直惦记交党费。一个细小的情节,托举起的却是永远忠于党的现实典型。
继而,孙保卫又说:“俺奶奶活了93岁,一直跟着我爸我妈。我的父母最讲究的就是孝道,我不能差了样儿。”孙保卫不仅服侍瘫痪在床的父亲3年之久,还在岳父的病床前尽孝并陪伴他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养育之恩大如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各族人民的共识,而“三千孤儿入内蒙”的民族命运共同体的文化根脉,充分显现出生命本质和情感本源的“双向奔赴”。孩子,需要母亲;母亲,又需要孩子。国家需要万众共渡难关,人民渴望国家的强盛。所以,“美,在关系中”。只有当各种貌似“对立的双方”达到不同而和、和而不同时,中华民族的伟大崛起就不仅是一个梦。
从《辽阔大地——一个母亲和她的28个孩子》标题不难看出,这是以都贵玛老人为中心的报告文学。但,作者在记述“草原母亲”与南方孤儿的各种往事时,即使有些与老人并无直接关系,读者还是通过“双向奔赴”的主体间性,以及“家国情怀”的质朴叙事,领悟出了“北疆处处有都贵玛,祖国人人都有大爱心”的思想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