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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河拂云

大河悠悠 建中 摄
  □我来

  上阕

  唐朝的一叶轻舟渡过榆溪,停泊在开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的金河岸边。在这个被霜露染红的秋天,一行人弃舟登岸,向金河道寻迹而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位风流俊逸、气宇不凡的中年男子,朝廷监察御史王维便是。几声雁鸣吸引了他,看去时,秋草雁道,雁字凭空,只有嘚嘚的马蹄声和车轮的吱吱声。

  金河道是前朝古道,为隋炀帝所辟。隋炀帝钟情于此,一路溯金河而去。随行所及的小径,就是后世诗人描绘的金河道。作为唐王朝的边防重地,金河、榆关直接关系到长安的安危,唐初四杰杨炯就说:“路指金河,途连玉塞,尘沙共起,烽火相惊,秋草将腓,胡笳动吹,寒胶欲折,虏骑腾云。”

  诗人王维足登草屐,沿着金河道,入榆关后,唐开元二十五年的这个秋天,寻迹榆溪,他没有找到古驿的旧道,却听到了前辈诗人员半千留下的《陇头水》:路出金河道,山连玉塞门。旌旗云里度,杨柳曲中喧。喋血多壮胆,裹革无怯魂。严霜敛曙色,大明辞朝暾。尘销营卒垒,沙静都尉垣。雾卷白山出,风吹黄叶翻。将军献凯入,万里绝河源。

  诗是一位戍边的老卒告诉他的。他望着老人的背影,却想起唐初诗人上官仪的《王昭君》,写昭君远嫁时,曾经走过的金河路:玉关春色晚,金河路几千。琴悲桂条上,笛怨柳花前。雾掩临妆月,风惊入鬓蝉。缄书待还使,泪尽白云天。

  放眼望去,广袤的地平线上,一缕长烟在天际腾空而起,直直指向苍穹,极目处,依稀可见的大河缓缓淌过。夕阳西下,河面上片片金光,落日长河,孤烟大漠。脚下已无路,他才发现,金河道其实已荒落了,诗人只好望几眼榆溪,便向金河去了。郑锡的《出塞曲》王维很熟悉:校尉征兵出塞西,别营分骑过龙溪。沙平虏迹风吹尽,雾失烽烟道易迷。玉靶半开鸿已落,金河欲渡马连嘶。会当系取天骄入,不使军书夜刺闺。

  王维是否再次经过榆关,已不得而知。不过榆关下的君子津,他一定是路过的。这是唐时东行的必经之津渡。在唐朝,君子津虽然已不是一个普通的渡口,但君子津名闻天下,则和郦道元有关。诗人对此念念不忘,此行入榆林,他要去金河看看这位地理学家描述的河津了。

  待王维见到榆林宫时,昔日风光一时的隋炀帝行宫已经落败的不成样子了,只有一个老卒在看守宫院。风月之夜,与老卒对酒,弈完一局,便去城河之上看月去了。

  秋雨打湿了诗人,站在城堞之上,回望来路,不觉已过了月余。此刻,金河早已被芦草遮断,眼前似有熊熊火焰燃烧,仿佛战马还在争先恐后的渡河,信手写下《从军行》:吹角动行人,喧喧行人起。笳悲马嘶乱,争渡金河水。日暮沙漠陲,战声烟尘里。尽系名王颈,归来献天子。

  写罢也就到了离开的日子,王维走后不久,诗人雍陶也踏上了金河道,《赠金河戍客》写道:惯猎金河路,曾逢雪不迷。射雕青冢北,走马黑山西。戍远旌幡少,年深帐幕低。酬恩须尽敌,休说梦中闺。

  诗人雍陶白日里踏访遁遗,踪从诗迹,金河归来后,客宿榆林城,在月色下和戍客对弈。城在榆溪之侧,和榆关隔溪相望。也许是隔的时间太久了,榆关已无迹可寻。榆溪塞也被风雨洗刷殆尽,没有多少痕迹了。青冢还在,黑山依旧,只是不见了榆关。

  诗人雍陶的轻舟过后十余年,金河的诗意重新被续上。这是唐朝另一个初春的早晨,一叶蚱蜢舟从金河扬帆而过。诗人陈去疾由榆溪进入金河,听着惆怅的流水,匆匆自榆林郡城下而过,塞上春城,枯鸦声声。《塞下曲》吟诵而出:春至金河雪似花,萧条玉塞但胡沙。晓来重上关城望,惟见惊尘不见家。

  秋雨迷漾,一人把从集市上买来的几斤草鱼,倾入水中,放生去了,这是诗人杜牧。轻舟漂过金河,杜牧站在舟中,遥望榆林城,一行大雁飞过。《早雁》在杜牧笔下,句句是雁,却字字寓人,金河也随了雁阵远播开去:金河秋半虏弦开,云外惊飞四散哀。仙掌月明孤影过,长门灯暗数声来。须知胡骑纷纷在,岂逐春风一一回。莫厌潇湘少人处,水多菰米岸莓苔。

  杜牧离开后,就很少再有脍炙人口的诗作写到金河。到晚唐时,金河道就逐渐沉寂了。那些本该在一叶白帆下吟咏的诗人,已找不到金河道。只有一些怀古的诗人,才会循着前贤的旧迹,一路听泉而至。古路无行客,草寮、柳屋、碧水、澄天的景致,杳如黄鹤,金河道也为荒草所没,只能在诗中寻迹了。

  下阕

  现在找不见拂云堆了。有时候在草原上不经意一抬头,敖包上蕴了云朵,以为便是拂云堆。唐代诗人李益在幕府做幕僚时,一定很熟悉拂云堆。他的《拂云堆》诗云:汉将新从虏地来,旌旗半上拂云堆。单于每近沙场猎,南望阴山哭始回。

  杜牧也曾经在边地待过很长一段日子,《边游》诗写道:黄沙连海路无尘,边草长枯不见春。日暮拂云堆下过,马前逢著射雕人。

  许多年后,杜牧还在《题木兰庙》诗里重提拂云堆:弯弓征战作男儿,梦里曾经与画眉。几度思归还把酒,拂云堆上祝明妃。

  可见,拂云堆是个著名的值得怀念的所在。

  隋唐时期,拂云堆的驰名,与朔方道大总管、韩国公张仁愿筑三受降城有关。吕温《三受降城碑铭》中说:“以拂云祠为中城,与东、西两城相去各四百余里皆据津济,遥相应接。”受降城是个完整的防御体系,对切断突厥南犯之路,巩固边关稳定有重要意义。中受降城修筑前,附近有堆阜称拂云祠,是渡河入塞的突厥人祭酹求福的处所。《突厥传》云:“朔方军北与突厥以河为界,河北岸有拂云祠,突厥将入寇,必先诣祠祭酹求福,因牧马料兵,候合渡河。”《元和郡县图志》载:中受降城拂云祠,也称拂云堆神祠。这样的称谓在唐代文献中屡有提及。

  拂云堆并非突厥语。拂云堆建在高峻之地,远远望去,堆上有白云袭顶,“拂云”之势即成,便被唤作拂云堆。隋唐两代取地名沿袭了汉代的古朴之风,“堆”的丘阜通常都冠以汉式名字,如“风陵堆”“黄瓜堆”“潋滟堆”之类,拂云堆也不例外。唐诗中杜牧“床上书连屋,阶前树拂云”、许诨“石燕拂云晴亦雨,江豚吹浪夜还风”、李贺“一朝沟陇出,看取拂云飞”、杜甫“但令无翦伐,会见拂云长”之句,都体现了这个意思。

  拂云祠位于拂云堆。唐代文学家吕温《三受降城碑铭》:“拂云祠者,在河之北,地形雄坦,控扼枢会。虏伏其下,以窥域中,祷神观兵,然后入寇,甲不及擐,突如其来,鲸一跃而吞舟。”拂云堆名在唐史和唐文中十分稳定,而且在唐诗中也没有异字。拂云祠是拂云堆的推延。《元和郡县图志》中“拂云堆神祠”便是推延后的拂云堆的称谓。对拂云祠的理解,不仅仅停留在词义上,而应该关注诣祠祭酹求福的仪式。

  突厥人拜天祭祀的场所,定非同寻常。隆出于堆,便具有象征意义。拂云堆也就成了天可汗祭祀天的所在。

  盛唐时期,拂云堆已不那么显赫了。王之涣《凉州词二首》就说:单于北望拂云堆,杀马登坛祭几回。汉家天子今神武,不肯和亲归去来。

  诗人描述的唐开元四年(公元716年)默啜可汗败亡后,款塞内附后的情形。表明突厥人对拂云堆虽然还在祭祀,但情形已大不相同。杀马登坛祭几回,是突厥人的风俗延续。《隋书·突厥传》中有“多杀羊马以祭天”的记载。突厥人拜天授权的仪式相当奇特。《周书》载,突厥可汗初立时,坐着蒙上毡的车子围着太阳转九圈。每转一圈,大臣就拜一次。九圈之后,大臣们把可汗从车上扶下来,即刻再扶上马背,用布帛紧勒可汗的脖子,至快要窒息时,才解围布帛,随即问道你能做几年可汗。可汗头晕眼花之际,几乎窒息,才缓口气,便被问及能做几年可汗之事,只能随答。于是,大臣们就凭这个数字,来验证可汗在位年限。通过这个仪式,由此可以发现,突厥人崇拜太阳神的习俗之盛。拜天是崇敬天神的一种仪式表达,突厥汗位年限也为上天所置。

  《杨素传》载,隋开皇十八年(公元598年),灵州道行军总管杨素,把戎车步骑相参的方阵改为骑阵,突厥可符达头闻之,大喜,曰:此天赐我也!因此下马,仰天而拜。突厥文《阙特勤碑》载:因天赋予力量,我父可汗的军队有如狼,他的敌人有如羊。现存突厥四大碑刻《暾欲谷碑》《阙特勤碑》《毗伽可汗碑》《翁金碑》共提及被神化了的“天”39次,其中次数最多的恰恰是“天佑出征”。

  突厥人渡河之前,拂云堆是最先祭酹的地方。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拂云堆就是天神莅临的地方,也便是神祠了。倒是唐代诗人王涯的《秋思赠远二首》,让人回味无穷,连拂云堆也清婉、雄放了许多:厌攀杨柳临清阁,闲采芙蕖傍碧潭。走马台边人不见,拂云堆畔战初酣。

  许多年后,蒙古民族延续了这个祭祀风俗,拂云堆逐渐演变为敖包,成为祭祀的场所。敖包是草原上随处可见的祭祀场所,已不是一个孤立的处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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