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始终觉得壁上的镰刀就是天上的那轮弯月。弯弯的月牙收割的是漫漫长夜,是远行人对故乡的思念,以及无尽的岁月,镰刀只能收割庄稼和青草。所以,镰刀的木柄,被乡下人紧紧握在掌心,月牙常常挂在天空,悠闲地看着镰刀早出晚归。
镰刀的脑壳与木柄构成九十度直角,看起来有些拙。明明有薄薄的嘴唇,却很少说一句中听的话,远不如水缸里的葫芦瓢圆滑世故。但乡下人却高度认可它。
闲时,镰刀被挂在壁上木桩上倒立的架子车框上,或是平摆在窗台上堆满粮食的麦茓上。它被挂着时刀尖朝里,刀把朝外,从后面看只能望见一个窄窄的背影。它被平摆着时,又活脱脱一个懒汉,凭阳光和虫鼠反复在身上折腾。它周身敛着煞,全无收割庄稼时的神采
春雷响起,乡下人便把散在家中各处的镰刀拢在一处。一块磨刀石,半盆清水,开始了它们一年之初的洗礼。“哧哧”声中,水裹着锈与浊,沿着磨刀石渗入土中。明晃晃的光闪烁在刀刃,一块破布抹尽刀柄的浮灰,洗礼便告结束。
被试刀的总是青草。牛儿的嘴其实极馋,仿佛只有喂饱当年的新草,它们才有力气去耕田。镰刀在田头、埂上、河边,尽力地收割着一捆捆青草,然后被别在装满青草的粪箕里,趴在乡下人的背上回了家。
镰刀最喜欢干的事是扑进小麦或水稻黄豆地中。彼时,每一柄镰刀仿佛一位杰出的舞者。依托着乡下人的酱紫色的手,庄稼地就是舞台,阳光、云彩仅仅是幕布上的点缀。每挥出一刀,成片沉甸甸的庄稼就向着乡下人怀抱的方向纷纷倒了下去,他们脸上折叠的皱纹便慢慢舒展开来。
每年,在没有机器介入的年代,镰刀和庄稼总是上演着同样的故事。倘若没了庄稼,镰刀便少一份独舞的机遇,而没了镰刀,庄稼同样也会少了一次重生的机会。这样的故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要上溯到镰刀被先民们创造出来的那一刻吧。
弯下腰,叉着腿,收割一阵风,一朵云,一片雾,一天的灿烂,岁月便从这刀下悠悠流逝。低着头,撅着腚,一步一鞠躬,人身仿佛颤成了刀身的模样,大地倒成了刀柄,岁月又成了紧握着刀柄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