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厦门学习期间,当地文友请我吃了顿饭。点了碗米饭。入口没有米香味,米粒在牙舌间磕绊,锯末似的。端着碗僵在那儿,不吃对不住文友,吃呢亏欠口胃。忽然就有点想扶贫点吃的大米。那些产在当地的大米小机器磨下,不上化肥,不打农药,闷出来香能撞破屋子。甭管什么时候闻着就饿,随意掏块咸菜,饱足。
新大米下来了,我从贫困户手里买两袋寄给了文友。米寄出后,通知了查收。扶贫点上的杂事多,撂下没再过问。
我们机关帮扶的那个村,不到两万亩耕地,三分之一旱地改了水田。一少半农户种上了小园水稻。
村部建在屯中间,院子里抬眼能看得见乡人忙碌。前院拉埂了,东院打浆了,屋后的方田有人拾掇了,波波漾漾的碎镜子似的围着。有燕子过来点一下,镜子就破一会儿。燕子不来,就那么安安稳稳地托着东升的太阳往西边地平线下运。
方田干渠里的水是从挑流堤引进的绰河水。绰尔河从西至东横贯全境三百多公里,沿线没有工厂,所以那水一直都清清冽冽。清清冽冽的绰河水养育着彻天遍野的农物,彻天遍野的农物里,顶数水稻的颜色漂亮——绿得方方正正,黄起来锣鼓喧阗。
稻子在田里一天天长。长到半尺多了,长到蹲裆深了,长到齐腰高了。风来了,拥着稻们前仆后仰左倒右摆,一起摇晃一起黄。蜻蜓来了,鼓俩大眼,绿不绿紫不紫的细身子,伙成帮在稻田上绕,忽高忽低兜着蠓虫小咬屁股后头轰炸。蠓虫知道稻子生长的秘密,蜻蜓也知道。浩瀚星空清亮地旋转,鸟雀们背着白云来了,唱得夕晖暖洋洋。
稻子秀穗了。稻穗抿着劲儿头角向上,尖尖的,齐齐的长——穗,戳在风里等粮实——拔着脖挺着腔虚虚地向上指着天。
稻子开花了。花小。小到看不清眉眼,像在稻穗上糊了一罩毛茸茸的白,掰开凑鼻子底下闻,小铃铛似的一挂甜香。
稻穗传粉了,身子笨了,头够地了,够成一圈儿了——不空就有了沉重,有了沉重,就不跟风乱跑。
跷起二郎腿,屁股偏坐在水泥台上,我啃口烤苞米,看看稻田,想稻子从前不愿低头的样子。
丛师傅悄没声地晃到我身后,咳了一声。瞅瞅稻子:“压圈了,该伸刀了。”
一伸刀,农家的小园宽敞不少,割下来的稻,捆成捆,码成码,垛成垛。
方田里的收割机转圈割,这头吞,那头吐。实成的稻粒从拐脖筒子吐到口袋嘴里。细长亮白的大米流淌在人们的眼睛里,磨转在老人孩子的齿颊间。
丰年,稻口袋粗得赛牛腰。家家余出不少。
我忙着帮贫困户跑外销。一个多月没回音的文友突然打来电话,说出差到家刚吃过大米——香!还说在接风宴上走了嘴,朋友们都想尝尝东北大米。
卖,卖,卖。
贫困户扛不住:“不卖了,不卖了,一大年了,咋也得香香自家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