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晚上风特别大,一弯月牙似有似无,我恐惧到极点,怎么催都不去。妈妈牵着我站在院子边上,指着每一个摇摆的东西,从东边指到西边,让我一一辨认:樱桃树、柏树、桂花树、梧桐树、苹果树……她说,你看什么东西就要看仔细,不要看见风就是雨,你看明白了,就不会怕了。
后来长大去过很多地方,遇到很多事情,都记着这个。
妈妈有很多话本样的故事,说哪年大水,一个草桥,一时大雾迷得人睁不开眼,有神识还清楚的,就眼见灯笼样的两个大眼睛在雾里影影绰绰的眨着,后来雾散,人们反应过来,原来是成龙的要经过。说哪个小镇,有座磨坊,里面有个老太太,每天见她不停地推磨,累得很,却不停,后来一个道士经过,一道咒语解了,才知道是个被牛精困在这里的仙人。说哪里哪里的山,突然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因为本来扎都城,数数的把它数漏了,它一生气,就离家出走了。
背景都是附近某某地方,听完就盼快些长大,到时能去看一看。后来真的到了那些地方,一看,哪有神迹,全都平淡无奇,没故事里半点丰盈,只是偶然想起来,有种淡淡的温馨感。也有当时深信不疑,后来才慢慢琢磨过劲儿的事:
说爷爷的祖母,是很爱干净的人,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方圆百里,人人都夸。干净整洁到什么样子,盐掉到了地上,沾起来还能吃。后来学到“纤尘不染”,我就自动匹配到“地上沾盐”这几个字,再后来,回味起,就笑而不语了。
冬天时候,院子前面的水塘会有野鸭子,问妈妈,夏天它们去了哪里,她说它们怕热,就住在水底下。于是水里的动物就是分层居住的,大鱼住一层,小鱼住一层,小虾住一层,野鸭子自己住一层。直到学了候鸟和旅鸟,才打破这个心里住宅区。
调皮,又野,再加上放养,什么都敢试一试。被这个蛰了,那个扎了,这个咬了,那个碰了,都是常事。被哥哥们骗去摘果子,人来了,他们跑了,留我待在树上哭,主人来把我抱下树,给我摘好一兜果子,再牵着手将人送回家去。
收敛起来,是因为一窝鸟蛋。大概五六岁,在山上草丛的一个小窝里发现鹌鹑蛋大小的五个鸟蛋,新鲜得很,非要捡回去煮着吃。煮出来敲开,里面是已经长成有小小黑羽形状的小鸟。妈妈说,你看,这是一窝小鸟呢。左右看看,再看看手里,顿时捧着就哭了,从此就乖了,再不招猫恨惹狗嫌。
小时候被妈妈领去逛街,遇到某个阿姨,欢喜地聊起来,把我搁一边让等她。有时等的时间短,有时等的时间长,还有两次,干脆领着我去阿姨家里了。
妈妈也讲她和朋友们的事,我听得迷糊,妈妈明明是大人,怎么会有“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再大些懂事了,就能辨出来妈妈的最高级朋友、比较级朋友、原级朋友。再人精的时候,就知道在谁面前说话饶头东西最能不被我妈打压,给谁买了和她一样的礼物送去她最高兴。
再后来,滑着平板给她看自己朋友照片视频的时候,看她像小时候的自己一样点头称是的时候,猛然发现,呀,就这样陪妈妈一起长大了。文/权 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