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份冰凉里,不禁怀念起锡林郭勒大草原。我去的时候是五月末,草原还没有大面积返青,远远看去是一块巨大的绿色调色盘。那绿是有层次的,从脚下开始,深芽绿、浅草绿、荷茎绿、织锦灰交错排开,迤逦绵延,令人神往。
那是一片被神亲吻过的土地,就连阳光也不愿距离锡林郭勒草原太远,将它带着湿意的祝福降落在每一片草叶上,让草原中心的河流黯然失色,让远处的山峦自惭形秽,让一切不平坦、不光明、不坦荡的东西都四散奔逃。我是被神庇佑过的孩子,问心无愧地站在草原之上,以一腔感恩之心面对大地,面对成群的牛羊,面对无限的宽广。
五月末,锡林郭勒的风还很凉爽,我几乎一整天都在旅途奔波中度过,不忙的间隙里,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透过车窗看草原。风景大多数时候是一成不变的,只有天上的流云和路边的标志表明我正在经过不同的地段。偶尔出现的牛羊也能叫我欣喜若狂,看着它们悠闲吃草的模样就觉得内心充溢着满足感,让我忍不住生出岁月静好、世事漫长的感叹来。
那几天大多数时候都是阴天,偶有的晴天也一定伴随着力道强劲的风,风从远处将青草的气息裹挟而来,狠狠灌进我的鼻腔里,撞了我一个满怀。阴雨绵绵的天气里,最适合一个人静默,默然无语,撑一把伞站在雨幕中央,静听雨滴落在伞布上的声音,仿佛音节敲击,一下一下落进心里去,只消几个来回就将草野、长河、熏风统统装进了胸膛。
同行者中有一人向来不善言辞,腼腆而少语,那一日不知为何也主动唱起了歌,一首《牧人》被他演绎得如泣如诉。一车人皆默然无语,靠坐在椅背上听他宽厚嗓音里的辛酸和不易。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只听了一遍那种悠扬的旋律就深深印在了脑海里,此后一直挥之不去。
从锡林郭勒盟回来后又特地找了这首歌的其他版本来听,但少了特定的环境和独有的气氛,总是找不到初听时的感觉。我想,人生犹如漫漫长夜,一路总有许多灯火相伴,然而总恍若梦境,浮浮沉沉不知真假,梦醒后再想找回梦里情景,犹如水中探月一样困难,这就使初听《牧
人》这首歌成为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复制的经历。同伴的嗓音里满是沧桑,仿佛他就是那个一生放牧,起早贪黑的牧人,风里来雨里去,在马背上度过了他最年轻的岁月。
那天我并没有喝酒,喉咙却始终火辣辣疼的,仿佛被烈性酒灼烧过一般喘不上气来。草原不断从我身旁远去,牧人的岁月不断从我身旁远去,歌声也不断从我身旁远去,我不禁想起在我少有的经历中,也有那么一次,一群人围着篝火唱啊跳啊,叫不上名字的蒙古长调响彻了夜空,就如这首《牧人》一样,叫人心神震颤。原来人类的悲喜都是相通的,我明明身在锡林郭勒大草原,却感受到了来自阿拉善的气息,那是一脉相承的草原的味道。
从锡林郭勒回来后很久,我都沉浸在一种宏大的气氛中难以自拔,连做梦都是连绵的草原和湛蓝的天空。我梦到牧人赶着大片羊群,在千里大地上不断跋涉;我梦到蒙古族的一家五口,在晚餐后围着火炉哈哈大笑,有人弹起马头琴,粗犷的歌声随之而来,填满整个星空;我梦到背包客走过一个又一个蒙古包,最终因为爱情停留在一个姑娘的蒙古包前,从此他的镜头里不仅有了草原壮美,还有了爱情和生活……
这些东西给我很大触动,渐渐成为心中一个潜藏的理想境界:有生之年我去到了锡林郭勒大草原,我见到了真正的草原和牧人,我看到我们在莽莽草原上分立四野,我走进了真正的辽阔梦境。文/李 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