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父母一年四季的辛劳,只为了过这一个除夕夜。至少是为了过好这个除夕夜,父母竭尽所能不辞劳苦。
除夕夜桌上的好吃的几乎都是自家田地里生产出来的,也是自家人一手做出来的。除了脱米加面用畜力拉碾子拉磨外,其他的活儿都得做计划掐着日子安排。因此,一进入腊月父母就开始忙碌起来,做鞋、缝衣、拆洗被褥,扫家、刷墙、糊窗户,蒸糕、炒米、点豆腐,打酒、买炮、写春联,几乎没一天歇空。母亲说,不到三十黑夜,营生还往出生。
太阳落下之前,有一个极为重要的环节,就是给逝去的老祖宗点纸。爷爷坚硬的双手将一叠粗麻纸剪成铜钱状,拿了馒头、炸糕之类的祭品,领着老林家大大小小的男人们,爬过一座山,一起跪倒在一片土堆的坟头前。我不知道土堆下是哪辈先人,从爷爷和父亲严肃而虔诚的表情里读着老祖宗的尊严与伟大。返回的路上,气氛轻松了许多,大人们谈论着老老爷爷、老爷爷传奇般的往事,我远远瞭见老屋的上空已是炊烟袅袅。
明冬暗年黑腊八,除夕的夜色更黑来得更早。只有过年才拿出来的木制灯笼已被重新裱糊一新,用一根长木棍高高挑在屋檐前,点亮里面的油灯,柔和的灯光立刻笼罩了小院,孩子们拍着手吟诵着流传许久的儿歌:四四方方一座城,里面坐着诸葛孔明,千军万马都不怕,空城一计留美名……满满的一大碗麻油,足可以亮到天明,任灯光徜徉。院子里的火笼也已燃起,火光渐亮,黑黝黝的炭足够母亲做四五天饭菜,但母亲任我们把火笼加高,没有丝毫责怪。贴在门口窗口以及猪圈狗窝的春联在灯光火光的照耀下,更显得红中带紫,雍容大气。根本没有烟花,爆竹也不多,小鞭炮也是拆成一个一个零圪蹦,但也噼里啪啦此起彼伏在山谷中回荡。屋后的大山顶上,突然传来几声春雷般的爆炸声,震得窗棂子都发颤,我们连忙用手指塞住了耳朵,那是掏炭的羊换大爹和怀亮四爹从煤矿里弄回来的雷管和少许炸药发挥了威力,他们称之为震山。
小孩子信誓旦旦要熬年,在村子前前后后十来户族人中,东家进西家出,看谁家的灯笼最亮,谁家的窗花好看。开始是一大片孩子,后来逐步掉队,不到子夜,就留下两三个人,也就各
自回家等着吃年夜饭。这顿饭一定要等到寅时,即现在的晚上两点,那才是接神的时候,不像现在晚饭既是年夜饭,接神在十一点就在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中开始了,不符合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了。
那时没有电视机,普通人家甚至连一台收音机也没有,不可能有春晚、贺岁大片,似乎也没有麻将、纸牌一类的东西,经济条件稍好的人家会在过年时买一副扑克游乐。我家也有一副扑克,但那是父亲用纸片给我们制作的,用红黑两种墨水画了红桃黑桃方块梅花,JQK是什么图案不记得了,只记得大王小王是两个牛头,宛若NBA公牛队的标志。那时父亲大病初愈,但那天精神格外的好,和哥哥姐姐们玩出溜炸、赶毛驴驴,欢声笑语荡漾在小屋里。我和弟弟不会玩,凑在旁边观看,又索然寡味,无聊之中不知不觉睡去。
等母亲推搡着叫醒我们时,一大盆猪骨头烩菜热气腾腾摆在了当炕,还有平时难得的印了红点的白面馒头。我已等不及到院子里放接神炮的大哥回来,睡眼蒙眬将一双黑手伸向馒头,被大姐用筷子轻轻敲回。
年夜饭后,母亲逐一把新做的或翻新的过年衣服分发给我们,压在枕头下面,等着初一早上拜年时在同伴中炫耀。
如今,物质生活极大地丰富,猪骨头烩菜炖上一盘也无人问津,即使海参鱿鱼螃蟹大虾也是整盘端上来整盘端下去。衣服更是穿不了多长时间就压入柜底或干脆送人。直至现在也想不明白,那时候的年夜饭怎么那么香,哥哥的那件条绒褂子怎么那么好看呢? 文/林金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