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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皮匠

  文/齐永平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句话人们挂在嘴边,听得多了,便要仔细琢磨,对号入座。

  要说暖水镇上的诸葛亮,非赵存老汉莫属。此公在镇上有些名望,类似乡绅、意见领袖的角色,公私争讼、邻里纠纷,多找他出面来劈断。皮匠有两个,是哥俩。哥哥叫金柳树,弟弟叫毛三。这两人的名字怪怪的,不知是何讲究。如果按哥哥递延,弟弟叫金杨树或者银柳树;如果按弟弟上溯,哥哥应当叫毛二。如果这哥俩是大人物,对于他们名字的考证研究也不失为一个课题。小人物就是这样,他们默默无闻,一如他们平平常常的一生,鲜有人问津。

  缺了一个皮匠,两个皮匠便是不好和诸葛亮论短长了。这三缺一的格局,延续了好多年,直到赵存老汉离世,那个皮匠也没凑起来。

  臭皮匠倒是不假,做营生归来时,身上总是带了一身臭皮子的味道。不做皮匠营生的时候,倒也清清爽爽,换一身行头,身上还散发些肥皂的香味。

  皮匠不同于裁缝。暖水镇上的缝纫社有七八个人,人们拿了布料来做衣裳。也有单干的,在自家蹬缝纫机。皮匠没有作坊,背了些工具走村串户缝皮衣,他们常年在外奔波,很少回到镇上。

  请皮匠不是一家一户的事情,要几户人家或一个村子合伙着请来方可。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三张五张皮子是做,三十张、五十张皮子也是做,这一做便是十几天,少了铺排不开。

  皮匠来了,要张罗一个做营生的场所。最好在院子外面找一间闲置的空房子,放草料的、放粮食的都行。腾出来收拾一下,吃饭,睡觉,做营生,都是那一间房子。要不然,那沤皮子的味道人们消受不起。

  一家一户积攒的羊皮如硬纸板子,一摞一摞地背来,过数,量尺寸,做记号。绵羊皮做皮袄,山羊皮做皮裤,至于要做的款式和尺码不用过细地叮嘱,款式变不出什么花样,尺码无非是大号和小号。

  第一道工序是熟皮子。找来些大瓮,半瓮水,添加些软米、玉米、芒硝以及少许的硫酸,把生皮子摁进去,一张下去,再加一张,十来张皮子泡进去,压了石头封了口,便是等待,这和冬储腌咸菜没什么两样。

  隔三五天,打开封口,便是一股扑鼻的臭味。那臭,臭得无法言说,无法忍受,比厕所的味更臭,接近于尸臭。

  皮匠要把那些带了汤水的皮张一块一块提出来,里外翻折,重新一块一块地泡进去,沤泡得更加均匀一些。

  十来天,原先那些硬邦邦的皮张,沤泡成软塌塌一堆,皮层变厚,如同浮肿一般。

  第二道工序便是铲皮子了。把皮张一端固定了,另一端用手撑着,拿铲子一点一点铲除附着在皮张上的油脂和赘物。那铲子短把、厚身、弧头,锋利如同剃刀。味道太重,就连多年的皮匠也难以忍受,隔一会就得起身到院子里透口气。

  第三道工序是鞣皮子。在一块门板上,把皮张毛朝下铺开,撒一些劣质的粗盐,包起来,反复地鞣,直到那些盐粒完全地融化。

  第四道工序是洗皮子。在融了烧碱的水中,一遍一遍地洗,一遍一遍地梳,直到羊毛脱了污垢,变得雪白为止。

  湿漉漉的皮张挂在阴凉处,等待着缓慢风干。

  该做皮衣了。把那些皮张放在一处,反复地比对皮板、毛色、毛长、毛茬,一一地对应,比画着裁剪这件皮袄。

  皮匠的针黹比女人们更加的细致、工整、均匀。皮板上残破的地方要补一块补丁,会剪成桃形,像刻意绣了一个装饰的图案。

  皮张的领子大多是羔皮做的,黑色的,或者灰色的。立起来可以护着脖子。讲究的,也有狐皮的领子。

  很少见对襟的皮袄。本来是御寒,式样不重要,挡风便成。大襟的衣服已经很少见,偶尔一两个老太太还穿着那样的款式,大襟的皮袄却随处可见。

  皮袄不用纽扣,用纽襻。用布条搓成绳,编了圆圆的纽头,套在纽襻上,有些纽襻还要编出万字的花样。

  车倌们出门不带行李,白天穿着皮袄,晚上投宿住店,皮袄一裹,既是盖体又是毡,到也省事。

  光棍三老汉一件皮袄过冬。到了春三月,换不过夏衣,那件皮袄还不下身。日子长了,皮袄里净是虱子虮子,每天晚上脱了皮袄在灯下捉虱子,捉一个,掐一个,直到两个指甲被鲜血染红,那嘣嘣的响声似乎成了他无所事事生活中的乐趣事。快要入夏了,他把皮袄翻过来晒在院子里,那些深藏在羊毛里的虱子忍受不了太阳的暴晒,一个个钻出来四散逃亡,地上密密麻麻像蚂蚁出窝,三老汉用笤帚扫成一堆,用脚踩上去,他用鲜血养了一个冬天的宠物集体遇难了。

  皮匠哥俩奔波多年,日子终究不见起色。虽是一门手艺,却不再传于子弟。相比之下,医生,木匠,铁匠,泥瓦匠,裁衣匠,甚至于平事,都有子承父业,薪火相传,只有那皮匠的手艺失传了。

  想想也是,就算是他们想把手艺传给后人,也已经没有可能。羊绒织了羊绒衣衫,羊毛织了毛衣,羊皮做了皮夹克,都是上档次的衣服,同样还是那张羊皮,身价翻了百倍。成了奢侈品,真要在皮革店里挂一件皮袄,还不把人笑掉大牙?

  没继承父辈的手艺也好,王家的子弟都出息了。没有父辈的庇佑,倒多了一分奋斗的动力,王家的后代,个个出人头地,有专家,有学者,有机关领导,有大企业家。比起父辈的日子,已是天壤之别。

  至于那句话,怎么琢磨,臭皮匠与诸葛亮也扯不到一起。后来总算弄明白,原来,是“三个臭裨匠,顶个诸葛亮”。说的是当年诸葛亮草船借箭,原打算装些柴草,蒙了布上阵借箭,后来有三个副将、也就是裨将出了主意,在船上扎了草人,更加逼真,显然比诸葛孔明的安排更加周到细致,故有此一说。口口相传,“臭裨匠”变成了“臭皮匠”,以讹传讹,让我琢磨了好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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