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给他俩报了去西安的旅行团,也算对继母进门后表达的一点心意。
至今,老太太进我家门已十年。她的人性确如之前三姨所描述,憨厚,事儿少,不多话。再加上我们兄妹几人也不是多事之人,相处起来确也其乐融融。
那几年,老爸一有空就带着继母到东胜长住,以保证我和儿子一日三餐热乎丰富。继母人勤快,常常是趁我上班走人,她和老爸你擦玻璃我扫地的替我打扫收拾,我和儿子脱换下的衣服,也常常在我回家前挂晾在太阳底下。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娘,她越勤快,我就越是不好意思。私下里和老爸说了多次,别让继母这样忙乎,老爸当时点头应允,可只要我一出门,他俩就又里里外外忙乎。时间长了,我也就习惯了。和继母聊天时,偶尔表达几句感谢的话,她反倒一副不习惯的样子,说一辈子忙乎惯了,没事干才最难受,家里这些洗洗涮涮的活儿,就是举手之劳而已,算不得活儿。
儿子高三那年,我在康巴什租房陪读。想求助老爸,可是老爸有点犹豫,觉得自己年岁大了,心里不托底。继母听说后立刻应承下来,说,娃平时对我不错,她有难处,咱得帮一把。
住在一起久了,我就发现继母身上更多憨厚朴实的成分。老爸山东人,性格耿直,比较强势。母亲去世后,我们几个儿女把他当宝惯着,当孩子哄着,连家里的孙子辈儿也让着他。老爸就难免像孩子一样耍耍脾气,许多事就喜欢以自己喜好为主,照顾不到继母情绪的时候就总有发生。
好几次,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老爸一本正经生了气,我一面体谅着继母抛家舍孙来给我帮忙的辛苦,一面心疼着老
爸七十好几的岁数。我就一面愧疚地替老爸给继母说着好话,一面央求继母多忍让一下老爸的倔脾气。继母哈哈一笑,说,我才不和他一般见识。
隔段时间,我体谅着继母思儿想孙的心情,利用休假时间让他俩回乌海住段日子,临走就必定是一顿揪扯,她总是不肯伸手接我以各种名目递到她手里的钱。我将钱偷偷塞进她的包里,可是等我把他们送上车,老爸就打来电话,告诉我,钱又被继母悄悄放在家里的某个角落,提醒我收起来。
一天,父亲告诉我说继母手背上突然起了个囊肿,一看,已有鹌鹑蛋大小,通红肿胀。我费尽口舌,她终于答应跟着我去拍个片。缴费时,我掏钱的空儿,她早把准备好的钱递了进去,直到我翻了脸,她才嬉笑着将钱装起来,说,孩子高三,你这花销也大,我们有退休金,又不是没有?我心里就愧疚着,觉得自己还做得不够好,至少,没有让继母像花自己儿女的钱一样理直气壮。
儿子跨进大学校门后,我回家的次数多了,见继母的次数却少了许多。这个总也闲不住的老太太百事缠身。把小孙子送进幼儿园后,又开始在儿子经营的饭店里帮忙打杂,什么需要做什么,成了不要工钱的服务员。
重阳节我回家,婆婆买了大骨头,做了地道的烩酸菜,邀请父亲和继母一起到家吃饭。我开车去接继母,老太太手里给我拿着一瓶油。是她的大儿媳亲身试验,抹着十分见效的一款润肤产品。我伸手接过,继母的手短粗厚实,布满老茧,一时间,我想起丰满厚实的土地乡间,想起成片成片的树林和麦田,想起汩汩的河水和冬天的凛冽,想起在这树影与麦田间,应该行走或起伏着许多个身影,头戴围巾,肩扛刀镰,如继母劳作在天地间。
这是他们这一代人永远难忘的画面,这也是他们这一代人永远的留恋。这种滋生滋养于土地的醇厚与淳朴,是这一代人留给儿女最好的财富。
回来后,我给她的大儿媳转过去些钱。让她给继母添件衣裳, 继母的大儿媳说,二姐,你总是对我妈这么好。
我惭愧至极。
十年以来,这个被我称作姨姨的继母,代替着儿女陪伴着我的父亲,陪他穿越寞寞寒冬,陪他捱过漫漫长夜,而我能给予她的,不过是几声嘘寒问暖,几回外出相伴。
而这位继亲之母给予我的,不仅仅是母亲一般的关爱与帮扶,更多的是一种普天下母亲代代相传的敦厚勤劳,一种苍天厚土赋予的朴素善良,无声无语,无音无言。文/李美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