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故乡》,这是中央电视台为作家莫言、贾平凹、刘震云、阿来、迟子建、毕飞宇拍摄的纪录片,讲述作家与故乡的故事,在他们浩瀚的文学世界里,构建了一个精神上的故乡,故乡,也成了他们的文学根据地。一个精神上失去故乡的作家,或许在文学上的书写,是苍白的,好比我们在这个世界的行走,支撑我们内心的,还是爱。
作家的书写,涌流的源头在故乡。那么,作为拥有故乡的普通人,故乡对他们又意味着什么呢?
去年腊月我回老家,在腊月的最后几天里,看到这样的情景:山梁下,一群人打着火把缓缓移动着,夜雾紧裹着大地,仿佛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感。那是从远方打工回来的乡人,刚从火车或者是飞机上下来,便马不停蹄地赶回老家。
除夕那天,我那刚从外省打工回家的三叔和三婶,便忙碌着杀鸡宰鱼,从一个泡菜坛子里抓起泡菜做作料,做着宴请亲友宾客的饭菜,柴火灶里的老树疙瘩燃烧时发出噼噼啪啪声,熊熊火光中,三叔和三婶浮现在老墙上的影子,皮影戏一般跳跃。农历大年初一上午,看见三叔和三婶长跪在祖宗坟墓前祭拜,我忽然懂得了,像我三叔这样的乡人,在异乡一步步挪动着的脚步里,牵扯着他们生命的根须,其实还牢牢扎在老家的土里,在故土里,也还有着他们对先人生命密码的记忆。
我在老家的土房子,因为一座山顶机场的修建,17年前便灰飞烟灭了。而今我在城里的母亲,还保存着当年大门上的一把老钥匙,几度锈迹斑斑,又被母亲反反复复地摩挲着擦亮。有一天我问母亲:“妈,老屋早就没了,您还保留着钥匙干啥?”母亲转过身,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直到有一天,我陪母亲回到老家,看见母亲掏出那把钥匙,她拿在手上,怔怔地望着已经杂草乱窜的老屋基。母亲那神情,是在想象中旋转着钥匙,打开那把沉沉的铜锁,咿呀一声中开了门,关于过去岁月的记忆,全部储存在那老屋里。母亲这把保存着的老钥匙,原来也是对老家记忆的收藏。
有次我同来自东北的老柏探讨一个问题,为什么大多数中国人的精神原乡,总是在乡村(其实乡村这个词是对农村的一种诗意美化)。老柏想了想回答我说,因为人类的祖宗不是在城市,是在森林里,人在内心里真正的栖息地,是在散发山野泥土草木气息的大地上。老柏从东北来到这座城市已40多年了,有天深夜雷电交加,他披衣起床推窗而望,一道闪电从天边掠过,老柏感到,那道闪电是从故乡而来,如一个巨大鱼钩,从万里之外伸来,将他钓起。有年春节,老柏回到在辽河边的故乡,风吹芦苇的土路上,他又恍然之中听到了母亲一声声唤着他的乳名,喊他回家吃饭。所以老柏在诗歌里这样写到,他灵魂里有两个故乡,是纤绳深深拉住的两头……老柏是幸福的,在他心里头住着两个故乡。
我在城市为此做过一次访谈,到底有多少人在心里把城市当作精神上认领的故乡?得出的一个结论是,大多数人还是愿意把自己的祖籍作为故乡,而这故乡大多数也是乡土之地。
在城市里,或许我们旋转不停的生活,缺乏一些乡村的传统礼仪,缺乏一些久违了的邻里情深,缺乏一些浇灌心灵田园的情感雨露,所以我们那种被表面忙碌充斥的生活,某些时候在精神上不能平安着陆,这让我们精神上的故乡陷入了漂泊状态,有了对所谓远方的朦胧眺望,其实最远的远方在心里。
拥有故乡的人,是幸福的人。故乡,与我们如影随形,它是我们内心里涌动的清泉,滋润着永远鲜活的初心。